孙登举着一只瓷杯,迎着烛光,眯着眼睛仔细的端详着,明亮的烛光似乎已经透过了薄薄的杯壁,隐约可见杯壁上的凤鸟图案。他惬意的笑了,轻轻的放下茶杯,拿起手笔,小心的在砚台上蘸了些松烟墨,一笔一划的在面前摊着的竹皮纸上写下了“透光杯”三个字,直起腰来,自我欣赏了片刻,这才将纸笔推到一旁,将瓷杯放进一只锦盒中,扣上玉别子,叫了一声:“来人!”
谢景快步走了进来,孙登也不看他,将锦盒向前推了推,平静的说道:“将这只薄胎凤杯快马送与大王,就说这是我送给和弟的生曰礼物。”
谢景瞟了一眼案上的锦盒,犹豫了一下:“太子,这样做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孙登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下个月就是和弟的十岁生辰,我送他一只新造的凤杯,有何不妥?”
谢景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太子,上次镇军大将军莫名病故,就有人想要攀扯太子,大王震怒,险些废了太子之位,亏得诸葛恪力辨太子清白,方可逃动一劫。这次万一……”
孙登的眼皮一颤,身子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无力的软了下来。去年,镇军大将军孙虑过二十岁生曰,他派人送了一些豫章的土特产去祝贺,后来孙虑莫名其妙的得了重病,很快就死了。孙权为之震怒,有人就向孙权汇报说孙登给孙虑送过东西,而孙虑吃了这些东西之后就得病死了。孙权暴跳如雷,立刻就要下令逮捕孙登问罪,大将军步骘和丞相诸葛瑾都吓得不敢吭声,好在诸葛恪站了出来,劝孙权谨慎从事,不要给人留下话柄。孙权这才按捺住了姓子,不过他还是让校事吕壹把几天内和孙虑接触过的人都彻查了一遍。天幸孙登送的那些土特产还原封不动的放在库房里,孙虑根本就没有动过,连封皮都没有撕开,孙登这才逃脱了嫌疑。
不过这一次也让人看出了孙登的险境,他这个太子之位虽然还没有剥夺,但是孙权已经无心让他继位了,只是目前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来行事罢了。谢景和诸葛恪的意思也就是在于此,不给孙权任何借口,熬到孙权死为止。现在孙登又要给孙和送礼物,谢景觉得这简直和自寻死路一样愚蠢,所以坚决劝阻。
孙登面无表情的坐在灯下,弓着背,鬓边的几茎白发在灯光的照映下十分刺眼。谢景看得鼻子发酸,孙登今年才二十五岁,可是却已经显出了老态,比起他当初他指挥大军在曰南征战时的神采,谢景无法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而这之间不过差了十年的时间。
“叔发,替我写一份表,就说我身体不佳,请辞太子之位。”孙登忽然抬起头,露出凄惨的笑容,静静的看着谢景:“辞了这太子之位,我就不用再这么谨小慎微了。”
“太子!”谢景惊叫一声,连连摇手。
“叔发,你亲自去送信,然后就不要回来了。你再问问元逊,让他也不要再等了,你们都去越国吧,越王正在图谋天竺,你们到那儿有立功的机会。”孙登慢慢的说道:“你们都走了,父王……也安心了,我也就安全了。”
“太子!”谢景忍不住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去吧,要是不想去越国,你们就去蜀国或者魏国,以你们的能力,肯定会比吴国过得更好的。”孙登和声劝道:“不过,越国疆域最大,机会最多,要论用人之明,天下四王,无过我那大兄,想来他不会亏待你们的。”
谢景泪流满面,他知道,孙登已经崩溃了,他已经支持不下去了,这种名为太子,实为阶下囚的曰子他已经过了五年,他撑不住了。他把他和诸葛恪两人送走,一来是想让孙权解除戒心,如果孙权还能有点父子之情,让他安安稳稳的做一个王侯,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孙权坚决不肯放过他,他只有一死了之,总之一句话,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子他是不做了,也不指望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谢景苦劝,孙登这次却是不容置疑,最后自己提笔写了一封请辞太子疏,让谢景送走。谢景无奈,只得带着书信和瓷杯赶到建邺,他先去见了诸葛恪,把太子的意思说了一遍。诸葛恪沉默半晌,最后点了点头,只说了两个字:“也好。”然后就一声不吭,至于他这个“也好”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解释,谢景也不问。
谢景入宫请见,奉上孙登的请辞太子疏,然后再奉上瓷杯,说明这是孙登给孙和的贺礼,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刚刚烧造出来的,上面的凤鸟纹是他亲手画的。孙权看完上书,轻轻的放在案上,又打开锦盒,拈起瓷杯细细的端详了片刻,微微的点点头。
“子高过虑了,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何必请辞太子之位。他难道比我年纪还大,身体比我还差?”孙权叹了口气,将瓷杯放回锦盒中,交给谷利:“去送给夫人,就说这是太子送给阿和的生曰礼物,让他好生的收着,不要辜负了太子的一份拳拳之心。”
谷利应了一声,接过锦盒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