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茶馆二楼靠窗的一间雅间里,公子羽却已经喝光了两壶茶。
午后春日的阳光从窗口外洒进来照着公子羽有些苍白的脸庞,让他的神态有些慵懒。他舒服的靠坐在座椅上,右手手指习惯性的轻轻叩击着桌面,桌上茶杯里还有半杯茶水,在阳光中冒着淡淡的热气。
公子羽的目光有意无意的从二楼窗口飘出,落在街对面解忧坊的大门口。
熟悉常州的人都知道,解忧坊有常州最好喝的酒,所以无论何时,解忧坊都有客似云来的好生意。
公子羽不是一个好酒的人,所以他注意着解忧坊的情形,就绝对不是因为那里面的美酒。
此刻,解忧坊大门外,正停着一辆马车。公子羽的目光已经停在那辆马车上很久了。
在半个时辰前,那辆马车停在了解忧坊的门口,马车里下来一位年轻公子模样的男子,他看上去很低调,匆匆进了解忧坊后,直到现在也没出来。
公子羽一早就到了茶馆二楼的雅间,他很有耐性,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期间喝光了两壶茶,吃了三块糕点,其余时间他都在看着街对面的解忧坊,除此之外,他便再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
公子羽端起桌子上的半杯茶,缓缓喝了一口。
这个时候,解忧坊大门口,走出一位身穿锦袍的年轻公子,他低垂着头,匆匆钻进了车厢后,马车便迅速离去。
公子羽目送那辆马车离开,杯中的茶也已经喝完。
他轻轻放下茶杯,手指有节奏地敲着,他重新看了一眼解忧坊,嘴角忽然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公子羽缓缓舒了口气,淡淡的自语了一句:「这个常州城,还真有点意思呢。」
雅间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公子羽嘴角的笑意消散,他淡淡地说了一声:「进来。」
雅间内就多了一个人,一个衣着外貌都极不起眼的一个年轻男人。
这个年轻人衣着外貌虽然很普通,可当他抬头之后,他那一双眸子,却是很不普通的深蓝色。
这男子还很年轻,可他看着公子羽的背影时,神态目光却无比恭敬,恭敬到仿佛他正看着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一样。可是公子羽却并不是他的长辈,他也还很年轻,今年刚过二十八岁而已。
「公子爷。」年轻男人在公子羽身后恭敬拱手,他抬起头,看着公子羽的背影:「不苦先生到了。」
公子羽还没说话,雅间里突然又多了一个人。
「公子羽,几年不见,你这家伙居然还活着呢?」来人呵呵一阵怪笑,声音透着苍老却尖锐,「而且你的架子好像也变大了,竟然都能使唤起人来了。」
公子羽转过头,眼前之人一身素袍,年约五十上下年纪,身材矮小干瘦,相貌古怪,脸色泛着黯青色,活脱脱一个体弱多病的残命老者。他微微一笑:「不苦先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怪老者眼皮一翻,桀桀怪笑道:「不好不好,我这一身怪病无药可医,只怕活不了几天了。」
公子羽笑意温和:「先生说笑了,如果大名鼎鼎的医邪辛不苦都说自己快死了,那这江湖上还有长命的人吗?」
「油嘴滑舌,精灵古怪。」怪老者啧啧摇头道:「你这小子,果然还是一点没变啊。」
他忽然转头看向那名年轻人,皱眉道:「这小子一身武功可不差,你是怎么说服他做了你的跟班的?」
相貌普通却有两只深蓝色眼眸的年轻人面无表情,依旧恭谨地站在公子羽身后。
公子羽微笑道:「不苦先生不但医毒之术独步天下,连看人的眼光也同样毒辣。不过这一次你却看走眼了,他可不是我公子羽
的跟班呢。」
「不是跟班?」怪老者眼珠子转了转,鼻孔里哼哼两声,「我倒是忘了,你公子羽可是一个自带危险的人,身边如果没有高手保护,只怕你也活不到现在。」
「先生又错了。」公子羽还是笑容和煦:「他也不是我的保镖护卫。」
「算了算了。」怪老者一挥手,不耐烦地道:「你的事关我屁事,老子才懒得多费脑筋。」
他一边说着话,随即一屁股就坐在了公子羽对面。
公子羽抬了抬手,那年轻人就立刻转身,由去将房门关上,然后他就像一杆铁枪一样站在门边,目不斜视,不动如山。
怪老者看着公子羽,皱眉道:「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公子羽笑道:「几年不见,自然是找先生来叙旧的。」
「叙旧?你当我辛不苦是第一天认识你小子么?」怪老者斜了公子羽一眼,满脸的不相信。
公子羽神色如常,脸上笑意丝毫不减:「不苦先生生性洒脱,游历江湖居无定所,三年前与先生泰山一见,在下意犹未尽。这一次偶尔得知先生路过常州,碰巧在下也在,如此良机怎会错过?所以这次冒昧相请先生,的确是为了叙旧而已。」
「小子,废话少说。」辛不苦翻着白眼,「我辛不苦一向独来独往,行踪不定,甚少有人能找得到我。所以我绝不相信你是偶尔得知我的形迹的。」
公子羽微微一笑。
辛不苦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忽然叹道:「你这家伙这几年倒是在江湖上闯出了一些名气,做你这一行的,消息灵通倒也不足为奇。不过老子却很纳闷,我并没有什么麻烦需要你解决,你找我也肯定不是为了叙旧。」他瞪了对面的年轻人一眼,狐疑道:「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公子羽双手一摊,有些无奈的道:「除了解决麻烦外,难道我公子羽就不能请老朋友喝点东西聊聊天吗?」
「我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相信你这小子的话,因为就算真的有鬼,只怕鬼也没你古怪。」辛不苦扫了一眼面前空空如也的桌子,冷哼道:「再说你这个样子,像是有叙旧的诚意吗?」
「不苦先生医毒无双,世上什么美酒名茶没有尝过?」公子羽还是微笑道:「所以普通的东西,在下又岂能拿得出手让先生品尝呢?」
「哦?」辛不苦眼睛一亮,语气略显兴奋:「难道你还有比上次更妙的玩意?」
公子羽笑道:「先生非比常人,在下既然诚心相邀,自然准备了一点特别的东西,应该不会让先生失望。」
「当真?」辛不苦闻言,古怪黯青的脸上顿时神采飞扬,显得极为怪异,他搓着手,催促道:「快拿出来让我瞧瞧,快!」
公子羽笑而不语,不急不徐地从衣袖里拿出一只黑色瓷瓶,放在了辛不苦面前。
辛不苦急忙抢过瓶子,拧开木塞,凑近鼻子闻了闻。
「无色无味?」辛不苦露出几分狐疑表情,「小子,你可莫要诓老子?」
公子羽缓缓靠在座椅上,伸出一只手,这一次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辛不苦:「先生请慢用。」
辛不苦嘴角抽了抽,他又仔细嗅了嗅瓶子,冷哼道:「你若敢用垃圾玩意糊弄我的话,老子一定用尽办法毒死你,毒死了你再把你医活,然后再毒死。」
这话若是别人听到,一定会大惊失色肝胆俱裂,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医邪辛不苦。
江湖上从来不缺奇人异士,他们有的武功高强,有的性格古怪,有的行事怪异莫测逆反常理,而辛不苦这个名字很怪,可他的为人却更怪,是奇人异士之中的奇人异类。
在江湖上声名极盛,世人对他的看法却是褒贬不一
。他不擅长武功,却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超绝医术,同时他也算是当世用毒的第一高手,医毒双修,有着杀人与无形的可怕手段。他虽医术超绝,可是却不轻易给别人治病,行事只凭一己喜怒而为,江湖上与他打交道的人无不头痛。所以辛不苦就有了一个别样的称号——医邪。
可就是这一句话,公子羽听后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半点吃惊的意思,他淡淡道:「不苦先生的毒术在下当年已经领教过了,确实厉害得紧,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浑身发冷哩。」他打量着老头,又道:「而且看先生的脸色,想必这几年你的用毒之术又精进不少。」
「我呸!」
辛不苦忽然脸色陡变,骂骂咧咧的道:「你小子少说风凉话,想我辛不苦在遇见你之前,自信这世上还没有我治不好的病,也没有毒不死的人,可我却就是毒不死你,你这家伙可真是个小怪物。」
「先生过誉了。」公子羽笑道:「在下运气好而已。」
「别臭屁了。」辛不苦冷笑一声,忽然又叹道:「你小子虽然是个怪物,可当年那玩意属实让我痛快舒畅,那滋味可称当世绝品,至今我也还没想出到底有哪些配方。希望这一次也能让我尽兴。」
公子羽又微微笑了一笑。
辛不苦仔细打量着手中的瓷瓶,片刻后,他仰头就将瓶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就见他喉头一阵滚动,似有如水一样的东西被他喝进了肚子里。
公子羽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眼前的怪老头,一言不发。
辛不苦一口喝完,随手扔了瓷瓶,然后就仰倒在座椅上,皱着眉头道:「你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起,五官狰狞蠕动,浑身剧烈颤抖,仿佛正在经受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痛苦。
站在门边的年轻人脸色微变,带着疑惑询问的目光望向公子羽。
公子羽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见辛不苦已经蜷缩成了一团从椅子上滚了下来,他脸上就忽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辛不苦此刻就像一只虾米般弓缩成了一团,他浑身抖如筛糠,不但满头冷汗直流,嘴角更流出了淡黄色的哈喇子,他一边痛苦的挣扎着身体,一边发出低沉凄厉的惨叫。
如果这种情形被第四个人看到,那他一定不会相信,用毒手段堪称当世第一的医邪辛不苦,竟然中毒了!而且还是主动喝下的剧毒。
这种情形连那门边的年轻人都没料想得到,他看着满地打滚惨叫的辛不苦,深蓝色的眼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可公子羽未动,他也就只能站在门边干看着这无比诡异的一幕。
公子羽看着越来越痛苦的辛不苦,忽然含笑问道:「不苦先生,感觉如何?」
他的表情完全不是像在看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反而有种得意的成就感。
这实在是一件很诡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