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直接定下的事情,百姓需要付出徭役。官府老爷家里茅厕堵了,还是得要百姓上门去掏。化皇帝之民为一家私用,这等情形屡见不鲜。
在这一样样制度之下,百姓成了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条鞭法是干脆直接的。
所有的税赋,统一用银钱计算,官府征收解送。而官府需要人做工的时候,也需要相对的给出工钱,才能雇佣到百姓前来。
地方官府再也没有机会,做那所谓的官斗、民斗踢一脚的事情,更不可能官府老爷家的茅厕堵了也能平白征辟百姓做工。
朱高炽思考了良久,脑袋不由自主的点了点。
“摊丁入亩这桩事情已经做了很久,朝廷这些年新增税赋田亩数百万顷,可见地方上对百姓之压榨是何等残忍。此时有摊丁入亩在前,剔除徭役,计亩征银,正得其时。”
大明朝最新的田亩数额账册,户部有存档,内阁笔架库里也有存档,玄武湖中间那座湖心岛上亦有。而除了这三处之外,税署衙门同样存储了一份。
大明朝如今的家底到底有多少,朱高炽作为税署署正,清清楚楚。
只是。
在肯定了朱允熥率先提出的一条鞭法之后,朱高炽却是面露迟疑。
“人们想出的法子,一开始大抵都是好的。”朱高炽轻声开口,目光盯着坐在栏杆上的朱允熥:“上行下效自是最好,可往往大多数时候,底下人总是能钻到空子。朝廷欲要推行一条鞭法,百姓势必要将粮食售出换作银钱。
大明如今坐拥瀛洲四道,金银年年增产。欧罗巴一地之夷商往来不绝,夷商海船日趋增多,堵塞水道,国库银钱收益稳定。此前亦有交趾道、占城道等官府上奏朝堂,地方探明矿藏,可择日开采。
大明如今不缺金银,可百姓卖粮换钱,必将经由民间之商贾,若商贾贪心,抬高银价,则百姓依旧贫也。
折徭役以官府出钱雇佣,此法固然是好。可地方毕竟远离朝堂,难免会有人敢行欺瞒之事,私下里仍加派徭役,则百姓依旧苦也。”
曾经。
在北平城燕王府里,朱高炽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觉得只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便能做造福万民的大事情。
可当他南下京师,就任税署署正以来,却看到了很多过往不曾了解过的现实。
为何像他这样的人,都选择了默许税署税兵增多,默认税兵们在地方上征缴税赋钱粮的时候,对敢于对抗和欺瞒之辈以严刑惩治。
就是因为他清楚,现实就是那么的残酷,若是没有朝廷出手,地方上的百姓只会过的更加艰难。
杀人于无形之中。
但凡地方上有百姓得罪了人。
都不必出钱雇打手之类,只消知会地方上的粮长里正一声,朝廷和官府那繁多的徭役,就能让一户人家死绝。
便是死绝了户,旁人若是过问起来,程序上却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朱允熥只是笑了笑。
却让朱高炽后背一阵发凉。
他忽然下意识的开口试探道:“你不会是要让我去弥补这些漏洞吧!”
……
暂时没有人知道,燕王世子、大明税署署正朱高炽,到底又被强加了什么担子。
但观望着的人们,却终于等到了直隶总督衙门的后手。
天一亮。
在家一夜无眠的邹学玉,便精神抖擞的夹着几份厚厚的本子进了总督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