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便又道:“开封府不少人,因为你没有朝廷的批文便砍了那个陈家的人,写了不少的弹劾奏章送到孤还有应天。”
裴本之双腿稍稍用力,那半只落在凳子上的屁股便抬了起来:“是臣枉顾国法。”
朱允熥摇摇头压压手:“乱世当用重典。大明如今虽不能说是乱世,但六府受灾,民心不稳,借一颗人头安定民心,且还是借的不法之辈的人头,何来罪责。”
说着,朱允熥幽幽的看向裴本之。
轻飘飘的说道:“说起来,孤今日刚到兰阳县,还是学着你做了件事,将那曹智圣的人头给砍了,传徼县内,以安民心。”
裴本之刚刚落下的屁股,又一次想要抬起。
朱允熥好笑不已:“说了不必这般拘谨,你就安生的坐好。难道从陈留县走到兰阳县,你不觉得累?”
裴本之笑笑:“臣年少时,常常奔走与乡野县域求学,因此腿脚也就更健硕些。太孙身负监国,钦赐西巡,手掌天子令,斩庸官,安民心,乃仁政。”
试探了一番之后。
茶汤好了,雨田为对面而坐的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朱允熥也收起了和裴本之拉家常的闲心,确认和这人还是公对公的论事才是最佳选择。
他便开口道:“陈留县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裴本之听到这话,终于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己在城外说的要和太孙聊天那不过是在宽慰手下的人,真到了独自面对大明朝的监国皇太孙时,那个七品县令会不紧张。
此刻终于聊到了正题,裴本之下意识的挺起胸膛,拱手道:“回禀殿下,陈留县现有五千羽林卫军马坐镇,协力赈济灾情,清理县域淤塞,收效颇丰。陈留县现有县内士绅大户捐粮,共计八万三千七百二十六石,除留下本县之用,陈留可在朝廷赈济粮食到来前,拿出五万石粮食于周边县百姓食用。”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裴本之没有自傲,反而是觉得羞耻。
一县境内受灾,官府的余粮已经不够全县百姓饱腹几日。然而县内大户人家拿出来的存粮,不光能喂饱全县百姓,甚至还能拿出大半用来支援周边县的百姓。
朱允熥的眼神同样不太好看。
他与面有羞愧的裴本之对视一眼,冷笑一声:“这便是我大明朝的士绅大户们啊。”
裴本之低声道:“其实殿下……秦王殿下这两年为朝廷效法浙江道,于河南道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已经是成效斐然,百姓对朝廷更盛过往归心。”
“更早一些朝廷推行的官驿改制,百姓之间来往通信更是便捷无数。朝廷这几年一直在为百姓们做事,百姓们也渐渐能让肚子装更多的食物。”
“只不过朝廷施政,皆是要数十年、数百年计,目下……目下已经算很好了……”
朱允熥摇摇头:“朝廷施政自是要累年计功,只是这一次六府受灾,是因为朝廷施政吗?”
朱允熥悄然的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裴本之目光微微一闪,无奈苦笑的摇摇头。
朱允熥冷笑道:“朝廷不可能知道地方上每天都在发生什么,所以朝廷才会层峦叠嶂的构建了一套复杂的监察体制。三法司的作用,就是以律法震慑奸佞。而本朝锦衣卫,更是时刻悬在官员头颈之上的一把刀。可是啊,便是花了如此大的代价,兰阳县还是决了口子。”
裴本之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他想了想,如果将自己和曹智圣调换一个位置,自己做这黄河大堤旁兰阳县的县令,曹智圣做不靠河的陈留县县令。或许,今年的黄河大堤也就不会溃决了。
“孤想让你做开封府的知府。”
朱允熥的声音,悄然之间钻进裴本之的耳中,令他不由一震。
裴本之张着嘴抬头看向朱允熥,自己不过是想着如果调换个岗位,皇太孙却在想让自己执掌整个开封府。
朱允熥瞧着面露意外的裴本之,哈哈一笑:“且等着吧,做了八年的陈留县铁脖子县令,孤很想看看你这个名头,什么时候能换成开封府铁脖子知府。”
裴本之已经坐不住了,起身挥臂合手躬身。
“臣领命谢恩。”
朱允熥点点头:“闲说三两句,其实也只是为了安你的心。等孤为你取来开封府知府的位子,到时候便由着你施展。目下……”
裴本之难得露出轻笑,伸手做请:“殿下请用茶。”
……
洪武元年,朱元章改汴梁路为北京开封府。又十一年,罢京为府,周王朱橚(su藩国。
自此,开封府便开始了八省通衢的繁荣景象。
开封府更是因为特殊的政治地位,以一府之地,权掌四州三十县。
位居中原腹心之地的开封城,更是有着等同黄河大堤一样厚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