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曾无数次想像过两人再度相逢的情景。
如果依她以前的脾气,她想的是:若能再见到苏文房的面,她必定要对他破口大骂——这个厚颜无耻的穷书生,拐走了她一手带大的妹妹,使小柳氏一生颠沛流离,吃了数之不尽的苦头,人生才匆匆过了几十年,便香消玉殒。
现如今,柳氏已早非之前的脾气。
姚婉宁中蛊一事磨灭了她的暴躁,再加上与父亲的关系逐渐缓和,又受到了父亲的指点教育,她逐渐意识到了自己以往的错误。
再见到苏文房时,不止是生不出痛骂他的心思,反倒愧疚无比。
“多年没有见面——”
苏文房嘴唇嚅动,目光落到了柳并舟的身上,定定看了他半晌。
他记忆之中的柳并舟风华正茂,身材高大而气质如兰,行走间似是带着不沾人间烟火之气。
那一年他与自己的妻子初相识,少女藏在柳并舟的身后,偷偷露出半张脸看他。
她的眼睛与柳并舟相似,美眸间带着天真、懵懂与好奇,以及若隐似无的羞涩,待到他转身与她相望,两人一见钟情。
纵使事隔多年,苏文房依旧记得当时致珠脸上的红晕。
想起往事,苏文房眼中泪珠滚滚,轻轻喊了一声:
“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柳并舟感应得到这个女婿内心的激荡之情,也不由受他感染,伸手拍了拍他肩头,说了两句。
“我,我——”苏文房听了他的话,如同饱受委屈归来的孩子,低下了头,垂泪道:
“我能回来,却无法将您老人家的女儿带回来,我——”
他提到小柳氏,柳并舟及柳氏的眼中露出哀色。
“玉姐,我对不起你……”
“说的什么傻话。”柳氏摇了摇头,她的心结已经解开了大半,剩余的那些残余的情绪,此时随着苏文房的话,而彻底消弥。
“是我对不起你才对。”她有些痛苦的道:
“如果不是我性情固执,这些年多打听你们的消息,兴许致珠也不会……”
两人内心都有遗憾,因为同一个女子。
“不,致珠离去之前,并没有怪姐姐。”苏文房泣声道:
“她后来时常回忆少年之时,说您带她踏青捕蝶,教她管家理事——”
小柳氏生性豁达浪漫,并没有因为姐姐的冷漠、疏远而心生怨恨,反倒只记得了生命中的那些美好而已。
“她说她命好。”苏文房眼圈通红,边流泪边说:
“虽然早早没了母亲,但爹和玉姐给她的爱,使她并没有感觉到童年缺失。”
正是柳氏当年的娇养,给足了小柳氏安全感,让她在成年之后,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支撑着她随丈夫周游大庆,过完了充实的一生。
两人默默流泪,提起小柳氏,既觉得心痛不舍,却又奇异的找到了一种共鸣。
在他们谈论中的,是大家都爱的那个人,柳氏心痛如绞,又觉得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会恨苏文房呢?
小柳氏死后,他是被折磨得最重的人。
妻子的离去之于他来说,便如剜去了他心底的一块肉,令他从此灵魂好像都不再完整。
他爱小柳氏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