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饿了,”她站起身,“我去寻些吃的来吧。”
“有劳娘子,”他以为她要去廊下寻几块麦饼来,却没想到这女孩儿左右看了看,拎了一根木棍,便走向了从庄前流过的小溪。
“……娘子?”
“先生吃不惯粗饭,”她头也没回,“我来寻几尾小鱼,给你熬个鱼汤吧。”
她先是不知从哪拔出一柄匕首,削尖了那根木棍,而后将裤腿挽起了一截,光着脚走进了小溪里,漫天的月光仿佛溪水一般流淌在她乌黑的头发上,瘦削的肩上,然后顺着腰肢滑落下来,在洁白得仿佛发光的小腿上打了个旋儿,最后落进潺潺无尽的流水里,从她的脚趾间流过。
他盯着她在月色中的身姿,感觉脸上又开始热了起来,但她似乎根本没在意他在看她。
含睇兮宜笑,又如此窈窕,莫不是山间的神女,才有这样美丽的姿态?
陆悬鱼在脑内疯狂地和黑刃吵架。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她说,【你不懂礼数吗?】
【那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黑刃冷冷地说道,【我不乐。】
【就算你不乐,让你杀条鱼都不行?】
【你杀啊,】它说道,【你杀我就叫。】
【……说得好像没了你我就杀不了几条鱼似的。】她在脑内呸了几声,举起了木棍,猛地戳了下去。
【看到了吧!】她举起了那条血淋淋的战利品,得意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你以为能难得住我吗!】
黑刃不吭声。
“娘子须小心!”屋檐下正烤火的年轻人惊呼一声。
【人家好歹还吱一声呢!你怎么一声都不吱!】
黑刃保留了自己作为神兵的尊严,到底没“吱”出来。
先挖一点猪油放进陶罐,烧热了将洗净剖过内脏的小鱼也丢进去,煎一煎再加水加盐,香气很快就飘出来了。
荀谌看着她做活时利落的姿态,觉得这样的女子即使是寒门出身,也当有人乐于求娶,为何孤身一人居住在此呢?
这个问题被问出来时,她头也没抬,拿着一只木勺还在那里盛鱼汤给他。
“我不住这里,又能去哪呢?”
北有冀州,南有青州,她……
荀谌刚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小心地咽下去了。他不知这女子身份,不知她与平原城中人有没有什么瓜葛,毕竟刘备就驻守在离此不远之处,因此他言语当警惕些,不能露出自己身份才是。
“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呢?”
“话虽不错,”她淡淡地说道,“我原本觉得徐州很好,很适合定居的。”
她知道曹公在徐州所作所为之事了,但他不仅没因此失望,反而觉得她眉目清冷,自有一种天然风姿。况且曹公屠徐州之事的确残暴太过,有伤仁德之名,她一介女子,有这样质朴善良的心地,岂不是更令人觉得可爱可敬吗?
他心里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了出来,当然身为颍川荀氏子,又能在袁绍帐中占据一席之地的荀谌自然明白怎么将话说得温柔些,也客气些,只是他那样动了真心,夸赞她一句“可爱”时,少女突然抬起头,十分惊诧地看了他几眼。
但她没有羞怯,也没有道谢,只是草草结束了之前的话题。
“夜已深沉,先生用过汤饼之后,就当安寝了。”
在那一瞬间,这个青年士人觉得自己心中流过什么隐秘的**,比如说……
他是世家子,而她看起来不过一个乡野村女,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含情脉脉地邀请她,共度一个良宵,今夜月色正好,多么适合倾诉衷肠?
但他迅速地责备了自己那一闪而过的想法,并为之感到羞愧。
莫说他素日自恃动静守礼,老成持重,从未如此轻狂行事过,单说这位少女今夜救了他,他也不当有这样轻薄的念头。
但少女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个年轻俊美的青年正在这样专注地盯着她,心中还有这些复杂的思绪,她只是微笑着说道,“这庄子虽说荒凉,好歹还有几间陋室,容我为先生整理出来。”
一轮圆月高挂空中,她背上了黑刃,拎着自己没喝完的那壶酒,坐在屋顶上,看一看那轮明月,觉得今晚的事太不可思议了。
【这东西肯定是个奇物,】她说,【天啊,我怎么这么不专业,连个侦测魔法都没用过。】
那颗玉质的小玩意儿上,透过侦测魔法的视野,散发出一阵强烈的惑控系灵光。
【关于这个惑控魔法,】黑刃表示,【你理解得一定有问题。】
她表示不解,【有什么问题?拿这东西滚一滚脸,可以让自己魅力值在短时间内提高,它不就是干这个用的吗?】
黑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慎重地开口。
【我觉得你这人迟钝得过分了,或者说,你的价值观令你根本不会认真思考玉玺的真正作用,】它说道,【但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我一点都不迟钝,】她立刻抗议,【那哥们强烈的单箭头我感受到了!】
【哦,哦,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大美人!】她表示,【那种赏心悦目,风姿绰约,看几眼就觉得会延年益寿的感觉,他们一家都这么美吗?当初看到荀彧也觉得全世界的聚光灯都怼他脸上了!这什么基因啊!】
【哦,那你为什么给自己拍了个守夜术呢?】
为什么来了这样一个让她见了便心生欢喜的美人,她还要用法术来让自己保持警惕呢?
关于这个问题,陆悬鱼倒是觉得答案很简单——美则美矣,又不是能划进她自己圈子的人,当然不能放心睡觉啊!
【你不是有恩于他吗?】
【没错,】她说,【正因为是我救他,而不是他救我,所以我才不能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