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姓王,家中有人在宛朐作县丞,祖上……”
“他家的楼极高。”田豫说,“派一百兵士将他家围住,再派一百弓箭手上楼,有人自北城来,弓箭齐射!”
有人立刻惊叫起来,“将军!恐怕误伤了百姓啊!”
那张脸白日里看着是很温和的,端正里带了一丝书卷气,看着更像一位饱读诗书的文官,可此时满室灯火摇曳里,却照出了他冰冷的杀气!
“尔欺我如稚童乎”
“将军!”那人脸色一霎惨白,“小人再不敢了!”
误伤百姓怎么会误伤百姓!
这样兵荒马乱的夜里,百姓怎么可能四处乱跑他们只会躲在家里,哪怕是自家的屋顶被殃及池鱼一把火给点了,他们也只会拎着破木桶往附近的水井处打水回来灭火——就算他们想逃出城,那也得等到天亮啊!那些贫苦百姓夜里如盲,他们怎么跑!
在这个夜里奔着粮仓去的,只有一种人。
鄄城火势熊熊,很快照亮了夜空。
有远处营寨守夜的士兵见了,赶忙跑下箭楼,报与值夜的队率,队率再匆匆忙忙将校尉吵醒,又有人披着衣服跑进夜凉如水的秋夜里,对着远处那火红的夜空张望一会儿,立刻喊着要人敲起焦斗。
有近处的弓箭手密密麻麻站满那华美的三层阁楼,就连房顶上都坐了一排弓手,待一声令下,弓手便弯弓搭箭,将冰冷的箭尖指向燃烧的土路。
这一条是通往粮仓的必经之路,先有人背着柴薪跑来,而后有人手持火把跑来,再然后图穷匕见,有人顶了藤牌,踩着一路的尸体,小心翼翼向前蹭。
那也是眼睛通红,牙齿里泛着血沫的人啊!他们咆哮着,狰狞着,咬牙切齿,泪流满面地向前!
——他们怎么能不向前呢!主君待他们那样和善,或是曾经为他们的父母请过医师,或是让他们的小儿子尝到过饴糖的滋味,或者他们的女儿打碎了珍贵的杯盏不曾被责罚,又或者他们自己在午后的阳光下打了个盹儿,耽误了主君骑马出游,却免了那一顿鞭子。
那是天高地厚的恩德,足以让他们用这条命去偿还。
他们就是这样一步步向前,身侧不断有人倒下,勇气也不断消失,直至最后一个人也崩溃了,丢下那面比他性命还要昂贵的藤牌,转头就跑。
但又一轮箭雨倾泻下来,将他对主君的感激之情牢牢钉在了这个燃烧的黑夜里。
那里也被反复争夺过许久,有不知谁家的部曲冲过来,在一片混战中打开了城门,但城门的第二道防御工事已经被建立起来——毕竟当田豫算到敌军不能大规模攻城后,便将防御重心放在城门处。
四面都是弩,机扩绞紧弓弦的声音咿咿呀呀,一轮接一轮,像是有永远都用不完的弩矢——好阔气呀!
鄄城原本就有最精良的弓弩!还有最锋利的戈矛,最结实的盾牌!这样四面八方压过来,压得人喘都喘不过气!什么人还能更进一步!
然而“田”字旗下那些士兵的确是与普通的世家部曲不同的,当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就捡起他的盾牌,继续向前!可他也不过只走了几步,四面的强弩射穿盾牌,狠狠扎进他的胸膛!
但不要紧,死了也不要紧,只要再往前几步,三步,两步,一步!那拒马上还挂着他兄弟的尸体呢!可他也要趴上去!趴上去再死,后面的人就有了一步梯子!再来几个!再来几个!
他们总归可以一步步地翻过去啊!
可是,后面的同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