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了空白的房间里。
浅湖之上,弥漫着平静。
水草静静荡漾着,显得多么柔和。
西兰仍然跪坐在那里,仿佛等候刑期的囚徒,可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已经没有人想要杀死他了。
赫里斯一开始便不打算杀死西兰,而崇尚弱肉强食的乌图斯接受了父的神迹,一直挣扎的拉伦最后也放弃了摧毁神迹的机会。
那一刻,他们看到了未来的景象。
赫里斯坐在浅湖上,他垂着头,看着时而浑浊、时而清澈的浅湖,回忆着自己所看到的种种奇景。
赫里斯伸手触碰着湖下的泥土,水草温柔地将他簇拥,
他们三人在进入到这个房间之前,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
乌图斯和拉伦执着于封印神创道途,摧毁神迹,为此想要西兰死,而自己面对一众神祗的威逼利诱犹豫不决,选择了沉默。
而后,他们来到了这个房间,一开始即便暂时失去神力,他们还保留着神祗的尊严与高傲,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天旋地转,随着他们在这个只有真相的房间里越来越久,什么尊严、荣耀、高傲都成了过往云烟,就像一场战争、一场瘟疫、一阵暴雨,在肆虐之后消逝得无影无踪,像是一颗洋葱被剥去层层外衣,只留下一个挣扎颤抖的灵魂。
在这浅湖上,他们在神面前展示了他们的所有。
自己太过懦弱,拉伦重视尊严胜过子嗣,乌图斯极度崇尚弱肉强食,他们终于认清了自己,三人之间,没有一个人完美无缺。
他们甚至彼此仇视、彼此对立,他们针锋相对,争吵的时间远比互相恭维的时间要多得多。
可这个房间竟然能容下他们三个人……
赫里斯凝望着水草摇晃的轨迹,在幽静的浅湖的衬托下,像是星辰的曲线,他开始陷入到沉思之中,这世界有幸福、有喜乐、有种种美德,有贤良的君王与高尚的臣子,有学识渊博的智者,有温和善良的黎民百姓,同样,这世界又到处是背信弃义、到处是肮脏污秽,到处是累累恶行,有残酷的暴君与谄媚的臣仆,有自视甚高的愚者,有愚昧无知的凡夫俗子……数以万计相反的,互相违背的事物都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上,却让人不觉得矛盾,不觉得拥挤。
这不由地让人想问一句,这是为什么?
浅湖静静的,像是在沉默,水草的晃动幅度也慢慢减弱,
“归根结底,是因为…”
赫里斯低声自语着,
“世界太大了,它容得下义人,也容得下歹人。”
上万年的光阴,赫里斯不知见过多少善良,又见过多少罪恶,值得铭记的善良很少,刺痛双眼的罪恶却很多,一种罪恶一旦出现,就有前仆后继的模仿者,人们总是在感叹,世上的好人太少,坏人太多,人们总是在诗歌向往美德,又在人间里犯下罪恶,这一切就好像,世界如果不迎来一个末日或是终焉,就会越来越堕落下去。
或许有朝一日,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了,到处都是窃贼、杀人犯、纵火者、娼妇、情夫…这个世界任谁看到了都想要将之毁灭,而不想去拯救,更遑论牺牲,因为人总是愿意拯救受难的义人、被害的好人。
为拯救义人、正人君子而牺牲乃是荣耀,历史上无数人就是这样献出了生命,并且受尽歌颂。
可是,又有谁知道,为拯救歹人、虚伪小人而牺牲远比前者艰难,它需要莫大的仁慈、能耐、它需要不责难、不畏惧、需要恒久忍耐、需要永无止境、还需要……胜过死亡。
“神爱我们,祂既会为义人流泪,也会为歹人牺牲。”
赫里斯在浅湖上跪坐着,耳畔只有水草摇晃的微微声响,这时,他陷入到一种冥想的状态之中,脑袋空空如也,除了温暖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感觉到父好像在某处注视他,光辉撒在了自己身上,这一瞬间,心灵好像被洗涤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赫里斯恍惚地从浅湖中站起,他面朝西兰的方向,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发觉乌图斯和拉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
谁能想到呢,曾经争斗不休的三个人,此刻却有几分滑稽可笑的兄弟模样。
在这房间,三人都曾陷入到挣扎之中,可此时唯有平静,他们都真心诚意等候着最终时刻,等候着西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