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是,狱卒们不折磨他了,不为难他了,好酒好肉招待他了,伊登反而一日比一日更加忐忑不安。
伊登清楚自己的处境,清楚自己将要遭遇什么,那是一场公开异端审判,皇帝的权力被收缩到了最小限度,强权暂时不能玩弄是非,他面前的不是一场死局,而是一个分岔路口,一条通往生命,另一条通往死亡。
明明有了求生的希望,可伊登反而远比之前更痛苦了。
是真理,还是荣耀?
自己若继续宣称救世主预言,宣称自己所信的真理,那么在皇帝的推波助澜下,肯定会被裁定为异端,接下来,就只有屈辱的死亡,扮演戏剧的丑角。
若选择荣耀,那就是在众目面前,光荣地放弃自己所谓的异端思想,与救世主预言划清界限,甚至宣称:救世主永远都不会来!因在教会的引领之下,世界永远都没有末日。
只要如此,荣耀的大门将为自己敞开,自己将被无罪释放,众目的见证下,皇帝也不会再对自己下手,自己将继续前途无量,成为教区主教、枢机主教,乃至一位牧首,最后在所有人的祝福与赞美声中离世,在历史上流芳百世。
选择真理,还是荣耀,无论是哪一个,都是触手可及,唯一的不同是,前者导向灭亡,而后者走向美好。
伊登为此犹豫不已,但无论他如何痛苦,事情仍要照常发生。
于是,异端审判当天上午,伊登在皇室卫队们的护送下,从牢狱之中离开,去到了大公会议的会场。
会场外人山人海,虔诚的信徒们、好事的市民们,都被“先知的书信”所吸引,将大会的会场围得个水泄不通,一个个都翘高了脚,打量那一位要被异端审判的年轻人。
卫兵们费尽力气才从人群中挤过去,面对众人的目光,伊登一改往日的镇定自若,此刻变得惶恐不安,要么是义人、要么是异端,前者将受尽他们的赞美,而后者则迎来满城的唾骂。
许多人都围了上来,想要更近地看看那一个冒犯皇帝的教士,伊登在进入会场前受阻了好一会,这更让他煎熬了。
终于,他们挤入了会场之中,外头的嘈杂渐渐远去,还没待伊登缓过一口气,他就被卫兵们推上了被告席。
参加大公会议的教士们早就等候多时了,数以千计的目光朝被告席齐聚而去,一种沉闷的空气自上往下地压住了伊登。
维尔多和卡萨斯牧首紧张地看着伊登,后者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场公开审判,是出自于他们二人的手笔,是他们二人这些天来一直为他奔东走西。
由于皇帝与大牧首的阻挠,维尔多和卡萨斯牧首一直都没有机会去到牢狱中与伊登见面,更别说提前窜通,因此,他们慌张极了,生怕伊登继续固执已见。
很快,随着一声钟响,异端审判开始了,在大牧首的组织之下,证人们站了起来,开始了一系列的发言。
在这些证人之中,既有之前那场裁定里,指认伊登是异端的人,也有那场裁定里,投下反对票的教士。
伊登微微抬头,他再度看到了皇帝的身影,在他旁边,是那位虔诚典雅的皇后,共治皇帝夫妇,还有讨人厌的阿尔西娅殿下,以及一众南方打扮的外国人,他们像是看着自己的方向,不断地窃窃私语。
他们在说什么呢?
伊登这样作想着。
他的目光落在了阿尔西娅上,他想起了阿尔西娅那刺耳的言语,
“好教士呀,你别念什么经文了,讲几句骇人听闻的预言吧!你也别当什么义人了,安心扮演衬托我父皇的丑角吧!”
那无情的嘲讽,萦绕在脑海里头,挥之不去,让伊登陡然间对阿尔西娅生起一股恨意,如果没有这罪人的言语,自己早就选择殉道了。
可事到如今,自己反而犹豫起来。
“被告伊登,到伱了。”
大牧首的嗓音在会场中响彻,证人们的发言已经结束了。
伊登回过头来,张了张嘴,
“我…我…”
他卡住了,停住了,半天下来,只说出了一轻飘飘的话,
“我不是一个异端。”
这句话说得跟没说一样,异端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异端。教士们都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可等了很久,伊登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