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
“往日不觉得,原来这就是朝廷的新政。雇佃户还得多给两成,这可是活生生的钱啊,连妾身都心疼,难怪那些人要闹哩……”
“嘘,什么话你都敢说。”杜有邻叱道,“什么活生生的钱,钱不过是死物,少了这两成,你便缺钱用吗?农户们多了这两成,却能少卖一个孩子。”
他能力如何不说,这些年待在中枢,觉悟还是很高的,反正他也不管家里的帐,转头又去摆弄他的床板。
“床也硬梆梆的,连床棉褥都没有,还是得种棉啊。”
卢丰娘一跺脚,气道:“那就把你杜家的田全改为种棉花,让你软个够!”
不习惯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次日睡醒,杜有邻负手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却不见报纸送来。
在长安,他订了足有十三份报纸,从国事到民间杂谈,从诗刊到故事会,应有尽有。
“阿郎在找什么?”
“少陵原恐怕是订不到报纸了啊。”杜有邻不无悲伤地叹道。
“有的!”全瑞应道,“集上就有驿馆和报舍,除了一些小报,都有的。只是要比长安晚一天,因此小人昨日没订,让它明日送来。”
“晚一天还如何称作‘新闻’?”杜有邻依旧不太高兴,“所谓新闻,重要的是得新。”
“那要不……阿郎回长安看?”
全瑞当了一辈子杜家的奴才,眼看放籍之风日盛,虽没起别的心思,但似乎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性格。
杜有邻遂不悦道:“还不是五郎这个败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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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杜家旁人都不同的是,杜五郎回到老宅后颇为开心。
没了应酬,不被打搅,他感到十分自由,每天带着儿女们打量大大的花园,打算布置出一种世外高人的格调。
一直以来,他对花草树木、鱼虫鸟兽都很感兴趣,近来就在研究果树嫁接之事。
旁人懒得听,可他却会与女儿分享这方面的经验。
“阿苽知道吗?把柿树接到枣树上,柿子能长得更好,其中原因,陛下说是因为不同品种之间的‘基因’能够优劣互补,我觉得他在胡说,但我想试试看。”
“阿爷,我知道了,我们可以把麦糖接到果树上,然后长很多很多的麦糖!”
“不是这样的。”杜五郎想解释一下,却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把几个麦糖种到地里。
之后,杜菁就带着她弟弟,每天拿着个小铲子到处挖,不仅没有种出东西来,还将花园中的藤蔓铲掉了许多。
杜五郎也不骂她,说杜菁不喜欢藤蔓,我们就改种竹子吧。
可当他抱了一把竹苗来,转头却不知女儿跑到何处去了……
杜菁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杜妗的屋外,探头往里瞧去,只见杜妗正坐在桌前,执笔对着纸发呆。
“姑姑,你真好学啊。”
杜妗抬头,见是杜菁走了进来,眼中柔和了一些,神情却还是淡淡的,道:“算是吧。”
杜菁走到桌边,想看看她写的什么,却被她直接拿了本书把稿纸盖住了。
“姑姑在写什么啊?”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这般一说,杜菁反而更加好奇了,平时里便留意起她的事来。
以往杜妗太忙,杜菁其实不太了解这个二姑姑,只知所有人都怕她。
“阿婆,二姑每天都在做什么啊?”
“她在学习道法,好当个道士。”
卢丰娘随口敷衍着孙女,转头与杜有邻议论起杜妗,却是担心不已。
“看她每天出神,怕不是在计划着什么大事吧?”
“能有什么大事?”
杜有邻漫不经心地答着,他近来准备写一些著作。
以他宰相的名望,著作传世很容易,可写得若不好,反而会贻笑大方,被耻笑千年,因此他十分慎重,结果提起笔来,倒不知该写些什么了。
“你说,老夫写陛下诗词的集注,还是写天宝至正兴年间的风波为好?”
“写集注吧,不容易招祸。”卢丰娘道:“二娘也是有大本事的人,万一对陛下心怀恨意,正在联络旧部呢?”
“你莫杞人忧天了,若再敢这般,那可没好下场。”
杜有邻说着,心中不由蒙上了担忧。
毕竟以杜妗以前的权势,多少还是有一些忠心耿耿的旧部的。
卢丰娘叹道:“我算是明白了,杜家是没有出皇后的命,每次要往这件事上搏一搏,都要一落千丈。”
“异想天开,若非是她有这等不切实际之想,老夫的相位……唉,罢了,睡吧。”
次日,他开始准备写薛白的词句集注,对这件事他很有把握,觉得自己算是当今最熟悉天子的文人,一定能比旁人更能做好这件事。
可等到笔墨铺开,许久,笔尖凝出一滴墨水,“嗒”地落在纸上了,杜有邻还是一个字都没写。
以哪首诗词开篇呢?
院子里蝉鸣鸟叫,杜菁不知何时已跑了进来。
“阿翁,你执笔一筹莫展的样子,和二姑好像啊。”
“我不是一筹莫展,是在思忖。”杜有邻揽过孙女,笑道:“这个成语是你阿爷教你的?”
“阿爷可不说成语,是大姑教我的。”
“你阿爷是个不学无术的。”杜有邻道:“这‘不学无术’也是个成语,你阿爷从小就不读书。”
“阿爷也读书呢。”
提到儿子,杜有邻嗤之以鼻,道:“他能读什么书。”
“阿爷读《君国利病书》啊。”
“哼,那算什么书,不务正业。”杜有邻道:“这‘不务正业’也是个成语。”
“我还知道一个!”杜菁高举起手,道:“不速之客。”
“对对,这也是个成语。”
杜有邻点头不已,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问道:“也是大姑教阿苽的吗?”
“不是,是方才有人来找二姑,我听到他们说的……对了,还有一个成语,是‘不请自来’。”
杜有邻表情一僵,才反应过来,道:“可我没听说有人拜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