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生态拯救协会—物种动态监测中心—第三十一号监测小组。 屏幕上的生态地图上的坐标点变成了红色,按着某种频率代码不停闪烁着 三天前,因为蔚蓝先驱号事件,‘天网系统缔约国联合’针对斑条国提交的对地球生态拯救协会这一国际性环保组织的网络账号合法性重审查申请,召开一次临时紧急会议。 会议以压倒多数票通过斑条国申请。 天网方面说的好听,会议并不针对地球生态拯救协会,纯属照章例行公事,对于对贵组织的临时性审查不存在任何偏颇性立场,斑条国对贵组织的认定和所持立场及言论仅为该国个体性行为 地球生态拯救协会所属十三颗在轨卫星(包括七颗综合环境监测卫星(其中包括三颗海洋卫星),四颗气象综合卫星(其中两颗空间气候监测卫星,两颗对地气象监测卫星),四颗综合通讯卫星,均被临时关停天网入网许可。 十三颗卫星即时成为临时无家可归的太空浪子,地球生态拯救协会不得不进行紧急转网,直到三天后卫星重新回到地表互联网老家,该组织才恢复正常运行,但效率大打了折扣。 分屏画面上显示的是一种大体型水鸟,羽毛颜色和斑纹像鹌鹑,喙细长前端向下弯曲成弧形。 坐标点位置显示是在81°21'10"s/179°43'12"e。几个监测小组成员张着嘴盯住屏幕上闪动着的红点,他们怀疑是不是监测系统回了‘老家’过不惯,尥蹶子了? 它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不想活了吗?! 一根细白的指头按在屏幕的放大按键上,坐标画面迅速放大并转入实景重叠模式——坐标点位置不断放大,直到小红点变成十多个! 满屏一片白,十几个小红点儿不停闪烁,没有移动迹象。如果还在天网系统,他们完全可以继续放大画面,直到在冰原上看清楚它们——它们每一只! 包括是死是活!精确数据显示,这些小红点一直在固定点静止未曾移动——它们死了,或者是死了! 那还是带有信号标记的,居然有十几只之多,没带标记的呢?会有多少? 监测小组每个成员极不情愿地在心里数过这些闪烁的红点儿,一共十六只;这么巧竟是第三号类族群植入信标个体的总数? 在这个世界上,它这一种仅剩下三个类似族群的群体,没有亚种,而第三号类族群? 它们去那里干什么?找死吗!每个人心里重复不断地问着这个重复的问题,一阵阵郁闷发堵。 那根细白指头从屏幕上收回,带着几分不能置信,她想:大概是这老掉牙的鲁西黄牛(上个世纪某时代的一种牛,毛色金黄趋于金红,行动迟缓,常用于当时代农耕及农田运输,其粪便可用于农作物肥施,其肉和内脏及外脏均可食用术语性网络用语,常用来嘲讽表层互联网的老慢)拉不动这么重的车,出错啦? 这姑娘天真地转头,在同事们的表情中寻找同感 南极大陆—罗斯冰架外缘。 一艘老旧的小型渔船漂浮在前方的大裂口水道口内,缓慢地转向,船头慢慢靠近一侧的冰壁,仿佛无声的碰撞之后被冰崖的反作用力弹离,又缓慢地向另一个方向调头。 驾驶舱里的人们呆眼看着远处那船无动力地随机飘浮,在白中透蓝的冰山夹峙的黑蓝色水道中无声无息,像极了老套恐怖电影开场中的幽灵船。 随船而来的年轻姑娘交叠起细白的十根指头捂住嘴巴,呼吸不由屏住。眼睛所带来的直观感受吓到她了;目光透视进船里,看到一船的死人,死状狞丑可怖,她一登上那船,那些死人马上就会复活弹起,突破舱门扑到她身上! 那姑娘神情紧张地向身旁一名同事靠去,惊异地发现他的身子也在轻微地颤抖——她好像忘记了,刚刚从窗缝吹进一股‘凉风’。 地球生态拯救协会临时组建这个调查小组,前来调查第三号类族群诡异迁徙事件。 调查小组登上渔船,发现这船竟是著名极地探险家利奥·亚哈斯的私人船只。他并不在船上,探测器显示船上没有生命特征个体,也没有尸体,而且明显人已经离开船不短一段时间。 每个人头上笼罩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感到:不是他离开了船,而是他抛弃了船或者,船抛弃了他?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艘幽灵船是从两百多公里之外的海岸边悄无声息地漂流而来,像一只迷路的生灵。 是不是它久等,不见主人回归,内中焦急担忧,一路无声呼唤,漂流而来? 调查小组不敢擅自动作,立即向地球生态拯救协会汇报情况。协会出于各方面考虑,先试探性与利奥·亚哈斯的家人取得联系,得知他是到南极大陆重新标定极点位置后马上向其发出紧急无线电通话请求,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地球生态拯救协会这才感到事态不妙。 时间上判断,只怕人已凶多吉少,调查小组被临时指派了一个新的附加任务——搜寻探险家利奥·亚哈斯的下落。 利奥·亚哈斯是一位伟大的探险家,也是一位伟大的登山家,他是第一个独立成功登顶某座雪山的人,在登山界被誉为‘雪山征服者’。 曾经,某知名媒体,某次跟踪(实际是极不道德的鬼鬼祟祟的追踪)采访中,镜头前有人恭维式地问他说:您是如何征服这座雪山的,那可是世界上最艰险的地方? 千千万万的人们看到,伟大的登山家利奥·亚哈斯站在广袤雪原的原始针叶森林前,无温的暗绛色夕照下,眼中忽就泪光闪动, 他在清寒的微风中转头,眼睛仿佛透过微晃的夕阳,看向很遥远的地方, 沉默片时,利奥亚哈斯无比虔诚地说:那里是不是世界上最艰险的地方,我不知道,请不要用‘征服’这个字眼亵渎你不了解的世界 人们看到,清冷的落日余辉从他眼中流泄而下,在他的脸上形成两道金红微光的河流,竟是如此虔诚而炽热。他转头,面对那位记者的双眼,无比恭敬地说:我感谢雪山没有向我发怒,将我的灵魂施舍于我 那位资深记者第一次在镜头前偏开目光,使得电视屏幕前的人们第一次意外得窥她内心世界的某隐暗之隅。利奥·亚哈斯眼中迷茫,当我像一条狗一样趴在五千米高处的雪坡上,我抬头看见死难者的灵魂从更高处向我飘来,他们在雪尘呼啸的风中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一个人飘到我面前,他的脸因灵魂深受痛苦而扭曲,面相狰狞可怕,他对我说:你知道吗,再有一百四十米我就登顶了,我心里说:‘看哪,这里是一个多么吉利的数字,我的灵魂哪,你将享受无数崇拜者的心灵朝拜!’ 我忽然看到接下去的情景:一个声音对他说:再往上三十米,那将是你生命的终点 他的心被动摇,咬紧牙关;他破口大骂,情绪一时激烈,并忍不住咒诅一切,甚至自己! 当他又往上行进二十九米,他犹豫了,他听到内心当中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无比诚恳地告诫:回去吧,人还能拿什么换取生命呢? 迟疑,短瞬的迟疑如苦痛的一生之漫长! 他污谩连连,怒而扬镐,镐尖钉在生命的终点! 恐惧又一次使他犹豫,但那犹豫只是一瞬间,一股冲动的力量把他向上推了一步,他嘴里怒骂:蠢货!不必自己吓唬自己!
他大力拨出冰镐 利奥·亚哈斯泪流满面,他把脸转向镜头,他对我说:雪崩了 他们对我说: 我后悔了 我带着他们的忏悔和无尽的后悔,任由他们的祈祷将我托上峰顶他们托住我的脚使我不至滑跌 我站在峰顶,内心恐惧迷茫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忽然恨恶自己,无比懊悔! 我对他们说:‘我后悔了!’ 我后悔了,他们拉住我把我缒下冰崖,对我说: 不要再来了,永远不要再来了 。 探险家利奥·亚哈斯,一个天然环保主义者,世界环保组织都曾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从他获得过各个不同层面的帮助——尤其地理与生态方面——他从来以此作为自己的荣幸。 另一个为世人所熟知的壮举是,他曾不依靠任何现代化装备独自登顶文森峰,看到太阳跳进远方天际浑浊的云潭中洗了个澡又光着明亮耀眼的屁股跳了出来。他披裹驯鹿皮毛,双手撑扶绿心木镟成的拄杖,只看了几眼太阳,太阳刺眼,像芒刺一样扎他的脸——那光芒如有实质,像烧红的针尖,又像抹了毒药的冰棘——又冰又灼的刺痛。 重回地面后,利奥·亚哈斯脸上卷脱一层破烂的黑皮,他在镜子中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破烂面孔暴露出斑斑块块的粉嫩的皮肤,忽地遥遥想起被弧光过度照射过的电焊工的脸。他半途咳嗽不止,回到地面不久就开始呕血,并患上急性肺水肿,左脚小拇趾变黑那一次登山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但还是让他付出一点儿永久性代价 调查小组分成两个任务小组:一组五人负责登陆调查和搜寻工作,二组三人留守在船上负责实时监控通讯和看守等工作。 五人小组乘直升艇飞往原定目标区域。 舷窗外的罗斯冰架像一块面积广大的边缘被人为掰烂的厚泡沫板,静止漂浮在海面上。每个人都不知道他们将会看到什么,最终是一幅怎样的情景,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它们,和他,都死了——至少这是他们的心理认定。 飞艇下方的蓝色消失,于是产生视觉差,每个人不同程度产生一种错觉:飞艇不是在飞,它是在一个广大无边的不平整的白色板面上滑行,而且只能以板面上的突出物为参照系确定飞艇是在向前运动。这时他们的第一心理需要是不时调高视线角度,看向更高处的地平与天际线上的景物或是把视线转移到面前的屏幕上来。 他们感觉飞艇就像一只落单的企鹅,在茫无边际的白色大冰原上如同一个孤独的小黑点儿。 直到一个人的惊叫声打破沉郁,看! 他们其中一人最先发现了目标。但不是在屏幕上,而是在窗外。 地面上出现一个褐色的东西,半嵌在白色中,像一块洁白衣服上的污迹——他们一眼认出那是一具鸟尸,但他们没看到头部。 飞艇减速,鸟尸陆续多起来,机载摄像系统与船上的信息处理系统无缝连接,智能解析系统对接收信息进行全面数据析解;分屏中,鸟尸散布在一个宽两公里长六公里的条形区域内,并清晰地呈现出指向标特征和难以理解的某种充满死亡气息的数学结构。 飞艇降落在系统标出的安全降落点上。艇上人员的脚接触到白色的地面之前,系统已给出一定量的确切信息:鸟尸为同一个类族群,共三百六十五只,其中包括那十六只带有信息标记的雌性育龄鸟,不考虑衍生代,上次测得该类族群数量为三百四十二只,应该是全群覆灭。 组员们受寒冷的低温所激,大脑中湿热的浑浊迅速变得冷清,他们把就近一只鸟从地面上抠下来,硬梆梆的,一只翅膀断了,头折贴在胸腹下方,扭成一个过限的角度,应该也是断了,它的长嘴折断,剩下三分之二的后半截。 直观上判断,鸟的翅膀和嘴应该是撞断的,脖子应该是在高速的撞击中承受不住极大的惯力而扭折。动画模拟系统通过输入数据简单模拟出这一短暂撞击过程,果然组员们顺着模拟撞击点延长线在鸟尸后方五米处找到另半截插入地面的鸟嘴。 这只鸟不是从空中直接掉落,而是俯冲下来的。它是死于剧烈的撞击,而非寒冷;但严寒绝对是它的死因之一。 这些鸟的撞击点与最终落点连线的方向是高度一致的,超过三分之一数量的鸟喙折断,断裂多在前部三分之一处,基本可以肯定至少它们绝大多数是以同一个俯冲角度飞向地面而不是坠落。 智能解析系统给出的初步推断是:这些鸟的撞击原因大概率是由于受到异常外部干扰,并在进入罗斯冰架后视觉参照系过于单一,另一方面日光反射率造成视觉系统光感应强度骤然加重,产生系统过载,造成导航系统紊乱并对视觉系统发出模糊指令,视觉系统接受模糊指令后执行机制发生混乱导致视焦点校正时间耽延从而产生视觉误差,进一步造成飞行高度校准系统失灵 对于这一异常生理机制的作用原理,智能解析系统尚不了解,猜测另一方面这些外部干扰极有可能导致心理机制与生理机制密切联动,最终导致这一悲剧结果的发生。 这些大鸟原本应该是在2500公里之外南纬44度以北某个湿地栖息季当中,离迁徙季尚远他们把几只死鸟带回去作进一步研究。根据现象判断,最可能的外部干扰是磁场。 此次事件调查任务无形当中因为探险家利奥·亚哈斯,临时降级为次要任务,剩余工作只能延后,首要是紧急搜寻此人下落,越快找到他,其人生存机率相应也会大些。 重新登上直升艇,五个人都感到这事件其中另有更加骇人的蹊跷,都隐约嗅到这似乎与探险家利奥·亚哈斯的失联有着某种可怕的神秘关联。此次登陆任务的五人小组由四名男性和一名女性组成。该名女性是一位鸟类学家,一位后起之秀,因为入行时间尚短,其‘秀’还不明显。这姑娘一手扶着盛死鸟的全密闭玻璃容器,抽抽嗒嗒地抹眼泪。 显然其他三名男性成员比她工作资历更深,经验相对多些,没她那么多伤感,各怀着复杂难明的心情对她温言安慰。 但此时此刻,那姑娘内心里被感伤的情绪占据,而其他人的眼中却弥漫着某种联想式的恐惧与不安。 姑娘单纯的感伤似乎产生某种令人心安的感染力,围在她身边的三名成员不约而同地想要向她靠近,以寻求某种能够排遣恐惧的心理慰藉。 舷窗外是一个雪白的世界,无边无际,浸泡在更无边深远的纯净的蓝色中。美丽而纯净的冰雪之原一片了无生气的黯淡的白,像一块巨大无比的鲸鱼骨头,嗡嗡的飞艇就是一只正在上面攀爬的苍蝇。 时间变成一位衰残将死的老人,缓慢无力又毫无生气地似动非动。艇中人从无处不在的噪声中听到外面世界的寂静;风的呼啸中隐藏着剥夺生命的能力——那是一种更深层的,让人从心灵深处生发畏惧的死寂。 两小时后,驾驶舱内响起系统提示音,驾驶员扫了一眼:系统提示,抗干扰系统过载,请切换至虚拟惯性导航系统。 驾驶员切换系统时随手调出全息事件模拟图形显示模式: 那只虚拟指南针在托盘上跳起了舞——准确地说,它在不停地用一头标着s的指针尖在一个虚空平面上画着并不重叠的离心率极大的不规则的椭圆,或者更像一堆不标准的随意堆叠在一起的梭形闭合环线。 指针的倾斜度背后的信息把驾驶员吓了一大跳: 这怎么可能?! (注:虚拟惯性导航系统:利用机载三维全景识别系统将连续实景数据输入导航系统,系统自动调用永久性参照系进行实时定位,形成精确动态数据,飞行器独立导航控制模块根据动态数据对飞行进行速度航向和姿态无延迟调整。好处在于精确度高,隐蔽性好。缺点是隐蔽性好,这也是该导航系统一个致命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