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遮在高大建筑的后面,小区外的小夜市里,熟食车已经开摊。 熟食车的小老板儿是一个中高偏瘦的青年,干净的白色厨装,干净的卫生帽,干净的白色口罩,始终以一双干净的眼睛示人。 那双眼睛很吸引女性顾客,无论年青的,还是年龄大些的。她们总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某种深蕴着的教人心动的内涵,很迷人。 当他开口说话时,人们这才感受到他声音里透出的些许少年的余味儿。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坐在他左手侧后,一样的装束,口罩随意挂在右耳上,些许稚气未脱。当女孩站起来,她几乎和那青年一样高。 她是帮手,负责收钱。闲下来的时候就坐在青年旁边打电子游戏;或者看着忙碌的青年发呆。当她发呆时,她看着他的眼神特别像安聆。 无论如何忙碌,除了收钱,青年从不让女孩做什么,她也从来没有插手的意思。女孩不是不想帮他做点什么,比如改刀之类,但女孩第一次跟他出来帮忙时不小心切到了指甲,破坏了其上精美的图案;他就再不让她碰刀。而那次切到手,并非青年想让她帮忙,只是她一时图新鲜。 每一道程序,青年都全然用心,做到极富美感,如此精准,柔和的手感在顾客看来,看他调菜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视觉享受。细心的女顾客常常会留意他的银色小匙在那十几个方格里蘸调料的动作,那一连串的‘蜻蜓点水’,不过几秒钟的事儿。她们除了那只手美妙纯熟的动作,什么也还没来得及看到。 女孩有时会呆呆痴痴地看着青年忙碌着,从来也不避讳什么。顾客是看到一个小迷妹的形象,倒是偶尔会以为这青年的妹妹是不是有点儿恋兄情节。 女孩的同龄们基本都还是学生。她是个笨蛋,两年前就辍学了,没别的原因,只是没有哪所学校愿意要她。她就像一粒沙子,最细的筛子眼儿好像也阔她一大圈儿,她太经不起筛。安聆为此常含悔恨;闵正尧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所以也不至为她感到绝望。但最后悔的是晓峰,他一直以为是他把她给害了,这些常在他心中翻覆,使他自责。晓峰不是没想过他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他总以此开导自己,获得一时的心理上的虚慰。 安聆每次面对女儿,即会有一种说不出又无奈的心痛,她为此内疚,深深自责。晓峰看到她如此,心里说不出的揪扯。他对安聆的感情很深,深到让他感到畏惧,深到让他想要逃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如义还在筛子里,努力总有回报,他够努力,这是他的骄傲。所以,家人,和一个寄生的外人在他远大的志向面前,只注定与一群废物同等;只等到某一天,他事业有成,这帮人还得寄生在他身上,靠他活着。 一想到这些,如义感到自己是伟大的,一个最终挑起整个家庭重担的人。 安聆和晓峰的营生雷打不动,安聆却越来越闲。顾客基本还是那些顾客,没什么量的变化,晓峰渐渐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晓峰。 更多的时候,卖早点还好些,安聆还能多做些活儿。不过已经调了个个儿,由晓峰和面扯条续锅,安聆负责翻条起锅招待顾客。熟食车上的活儿基本由晓峰来做,安聆太忙的时候帮着改刀,并负责收钱。 她更多则在一旁呆呆看着忙碌的他出神,天长日久,顾客们还是渐渐从她看孩子的眼神当中看出隐隐约约的异样,容不得不往别处想。 安聆的心里很矛盾,她黑天白夜地时刻提醒自己,她爱这个孩子,因为他是海因生的!当她想这一切,常常会一个人躲起来流泪,或者痛痛快快偷哭一场。 海因是她的最可尊敬的老师,是她最亲爱的妹妹,虽然不是她爹娘生的,海因是她唯一的闺中知己,互知衷肠;安聆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假如海因是个男人,她就把自己献给他,毫不保留,甚至不求结果,只求他一时的怀抱;那时她会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巴不得时光倒流,再回到那个孕妇的肚子里重生成雄性,某一天就把海因给霸占了,管她结果如何! 那时安聆最讨厌那个叫侯孝义的家伙,一股子欲盖弥彰的酸意,为此她可没少痛宰那家伙几顿,之后就后悔更做了几回人家的电灯泡。 这两个可恶的家伙,当着我的面没命撒狗粮!你喂我,我喂你,直把老娘当空气吗!看老娘不把那‘丑八怪’侯孝义一棒子打晕了,然后拖到老娘的床上来 安聆心里发寒,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原来在她的爱的深处还潜伏着一个如此邪恶的肖安聆!她为这不可饶恕的罪过,心里头向海因忏悔不知多少回,她还什么都不敢做,人已吓个半死。那时,常常她不敢看海因的眼睛,老觉得她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内心,就等着她向她坦白。 直到某次海因和那家伙因为一点小事情吵了嘴,海因蒙着被子凶凶地哭,安聆坐在床边安慰,一阵子过后,海因给她哄好了,但还在气头上。 安聆为她擦泪,一绺头发被她的也不知是眼泪还是口水给弄湿了,贴在嘴唇上,安聆给她理顺了,劝她说:别跟他怄气了,那家伙也怪可怜的她没听出来,其实她这话是有点儿责怪海因的口气。 才不!海因耍起小孩子脾气。 也只有在安聆面前,她才如此毫无顾忌地耍小性子。 安聆忽然觉得自己一秒进入老妈子的角色,真是教人生无可恋了。她果然像个老妈子想起劝慰话,对正撅嘴耍脾气的女儿说:那家伙对你可是一片痴心,你可得适可而止,别不知好歹! 安聆也弄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说这话时还真的动了点儿真气。她怎么感觉是在心疼那家伙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海因气呼呼一转身,给了安聆一个后背,如果你是男人我早就嫁给你了,哪里轮得到那坏家伙捡漏! 安聆知道这妮子完全是气话,同时听出虽然是气话,但她心里已经不生气了,连‘那坏家伙’两个字儿都是甜的,这会儿心里指不定正幸福着呢。 但起码,这话不至于空穴来风吧。安聆在她屁股上‘狠’拧了一把,一脸的不屑:老娘才不稀罕! 海因捂着屁股求饶,安聆心里忽然坦然了,甜丝丝的,一直以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一那坛子老陈醋似乎味道一下子淡了。 然而,在时空中一同淡了的,还有海因那张欠咬的脸。当初她是把对海因的感情全然转嫁到她的孩子身上,同时累积在孩子身上的还有对海因或者还有少部分对某人的思念转化而来的情感。 孩子一天天长大,那些积累深厚的感情,慢慢发酵了 安聆想念海因,时常心还是会有淡淡的痛感,但早已不至于偷偷躲起来哭。海因的脸在记忆中模糊了,有时竟记不起她的脸的轮廓。她翻出照片,但当她细看照片上的人儿,为何如此陌生?明明是海因,却没有一处地方像海因?或者每一处都是海因的——大眼睛,双眼叠皮儿,小巧的鼻子,安聆忆起海因常在她面前表演一个技能:她能一吸气就把两个鼻孔闭起来,就像风中的骆驼。安聆吸气吸到呛风也做不到,不服气就扭她的鼻子,扭疼她!安聆心里不平衡,给她起个外号叫骆驼。海因非但不气还很得意,故意做给她看,她不理,海因就把她的脸捧住扭过来,固定住,让她看个够。安聆气呼呼连唤骆驼,海因得意地摇头晃脑 ——但当把这一切放在同一张脸上就不像了,越努力回忆越觉得不像。 晓峰却是实实在在的,每天就在眼前。她禁不住以目光经意不经意地扫描那张英俊的脸,发现:他越长越像海因和侯孝义的集合体;而且,他长得越来越像他自己 安聆在两条街区外的一家搏击俱乐部做保洁。本来没什么机会,那家俱乐部见这上门求职的女人长相入眼,而且很有‘视觉效果’,就把原来的保洁大姐辞掉,让她顶上来。这内幕安聆是不知情,即或知情,她良心上或有不安,或还会产生一些些苍白无力的愧疚,但机会难得,她还是会来做。 闵正尧活儿挺累,薪水却单薄,而且是临时工,随时可能丢掉工作。自从他们被从实验室赶出来,闵正尧和安聆就被这个世界拉黑了,没有哪家公司愿意跟他们签聘用合同,何况求职者趋之成排,工作岗位有限,不愁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相比合同工种,临时工要‘便宜’得多,相应公司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也相对较少,很符合真香定律。 老师像一棵树,树被人伐了去,猢狲们就只能跑到大街上捡香蕉皮吃。生活变得极富危机感,安聆和闵正尧深有被这座城市边缘的体会。 世界像一部筛子,正一步步把无用的杂质筛除。与他们一同成为杂质的还有侯晓峰,好在安聆和闵正尧还在实验室的时候庸碌无为,也因此并没有对一双儿女造成什么连累。 平庸之辈的下一代,这世界懒得理会。 如今安聆和闵正尧把唯一希望都寄托在了如义身上;三个人做事,养一个吃白饭的女儿,供一个全职学生。生活或还有一点点阔余。 安聆在这家俱乐部做了已有两年,自从女儿‘被’辍学,她就把熟食车丢给晓峰,并且把女儿又一次丢给晓峰。她也更是想要逃避,每天和晓峰在一起都提心吊胆,海因把孩子托付给她,孩子一天天长大,而她,而她 安聆用力甩了甩头,把这一切从脑子里赶出去。她不能再继续想下去,再想下去她就要精神分裂了。她看了一眼电子幕牌上的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四十分,再过二十分钟就下班了。 晓峰应该已经等在外面了吧?她想。又用力摇头。她告诫自己:肖安聆啊!你要约束你的思想!不可以使它放荡!不然总有一天你会顺从它,毁了他,毁了这个家! 可是安聆如此软弱,她管不了它。她跪在擂台上擦拭地板上的血——那是打无规则拳赛的选手的血;分不清是谁的,是那个黄毛板寸头的肌肉男的,还是那个结实得像石头一样的矮壮秃头的?撒满了整个擂台,就像画家用刷子蘸饱了红颜料甩遍了整片画布。 分不清是谁的。 安聆用力擦着地板,以使自己分心。她把思路强引到那两名比赛的拳手身上:那两个人都戴着半截指头的拳套,每一拳打到对手身上,那声音听起来又重又狠,如此纯粹。安聆想到他们每一次挥拳,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就好像他们身上的脂肪层在那挥拳的一瞬间突然就消失了?他们的大腿真粗,而且又那么灵活,踢起来就像出拳一样轻松。见过无数场比赛,安聆已记不得上一对选手的样貌,但唯独对于他们所有拳手的眼睛印象特别深刻。 有时他们在比赛中会暴露出对对手的胆怯和畏惧,但绝多的情况下,他们的双眼冷酷,充满着将对手置于死地而后快的狂热和决心。安聆以为那时他们的眼睛是红色的,或许那只是对方脸上的血的颜色,她却以为那时他们每一个人都变得残忍了,是想要弄死对方! 比赛之前,那被称为‘死亡对视’的时刻,他们的瞳孔深处分明还隐藏着人性的软弱和复杂的无奈和恐惧。然而比赛中,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刻里,他们又会像野兽一般纵声狂啸,不顾一切;更多人将生死置之无谓,他们活着似乎就是为了在擂台上打死对手。 安聆想起曾有一个拳手,他的左眼被对手打出眼眶,吊在脸上,那样子真让人毛骨悚然,每想起来安聆仍然浑身起鸡皮疙瘩。那人不悲反喜,发了狂,打伤他的那人完好的双眼中却露出了恐惧,最后那人被他拖到地面,就被从背后勒住了脖子,勒了好久,直到裁判趔开身拾起被勒之人的一条手臂,一松手那条手臂如同一条刚死不久的蟒蛇,软塌塌摔在血污的地面上;裁判望着那颗吊在眶外的白珠,点了点头,伸长手臂拍拍得胜之人的肩膀,终止了比赛。 被勒之人失去意识,一群人围着抢救了一番就被抬走了,不知道是死是活。安聆握着拖把的双手,手心里全是汗,胸口‘扑咚扑咚’跳得厉害。 那只吊出眼眶的白眼珠不知道还能不能视物,如果还能够,它大概会看到,在台下欢呼乱叫的人群后面,一个软弱的女人正在那里看着它,瑟瑟发抖。
胜利者展开双臂,接受台下寥寥数十人疯狂激烈的欢呼和赞美,有人趁机将一条金腰带束到他的腰上。那只吊睛成了某种象征,似乎是象征着某种令安聆想不通也弄不懂的荣誉。 那一方擂台,所有的光线好像都汇聚在那里,特别明亮耀眼,又好像特别遥远,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让安聆感到陌生的残忍无情的世界。那个世界充斥着死亡,和冷酷的气息 桶里面的水是红色的,像稀释了的红酒。这已经是湿擦的第三遍,安聆腰背都僵了,她跪坐双脚跟,将毛巾拧在已经半桶红水的桶子里,那毛巾拧成麻花状,就有红液淅出,顺着麻花纹沥落,如同屋檐挂出的雨帘。她把毛巾在另一个桶子里摆洗一遍,又接着擦地。 这个点俱乐部的拳馆里除了晚间的工作人员已基本没什么人。没有比赛的日常情况下,会员和职业拳手们大都已经离开,少有人还在训练的,因为十点钟就要关门。 两个年青人训练到很晚,一个飞机头,一个字母仔。是俱乐部的高级会员,从训练的刻苦可以看出这两个人有意往职业拳手方向发展。 二人光着水光犹自未退的上身,一身的疙瘩肉,上衣搭在右肩上。经过擂台时,安聆正撅着屁股用力擦着地板。 年轻人的脚步不由放缓了下来,安聆的姿势在两双眼睛里晃动,飞机头嘴里发出一个咬牙切齿的‘操!’字,两个人就停下脚步。 安聆正‘聚精会神’,忽然屁股被人重拍了一下,她惊慌转身,不小心打翻了红水桶。 那红水立即在擂台铺展开来,洇湿了她的裤子。她歪着身子,一只手撑着地面,惊恐地看着面前两个半裸青年。飞机头嘻皮笑脸地蹲下来调戏她:姐姐,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宵夜顺便,喝一杯?他打了个挑逗的氓流眼。 字母仔也蹲了下来,伸手去摸安聆的脚踝,安聆一蜷腿,字母仔摸了个空。那人摇头笑笑,如果他当真要抓住她的脚踝,她是连反应的机会也没有的。 在他们眼里,眼前这种丰满柔软的女人才是有女人味儿,不像那些细胳膊细腿儿的女孩子,跟发育不良似的,该有的不该有的全没有,最缺的就是她这种女‘性’特征,忒他妈没劲! 安聆受到骚扰不是一回两回,说来全是身材惹的祸。但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身材,她连惹祸的机会也没有。 还好这些年青人肌肉雄健,但头脑简单,也不是太难应付,就是先来吃了亏,就只能化做苦水往肚子里咽。被人占了便宜,安聆心里却生出负罪感。她觉得对不起闵正尧,这些事不是不可避免。可工作实在得来不易,有时候,她在遭到咸猪手,心里会生出一股令她惊悚不已的小小的得意和快感,这是不是说,安聆她其实她的身材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她马上会想到晓峰,他就像一盆冷水,专为使她清醒的冷水!一盆洗涤她心中邪恶,又滋养她心中邪恶的冷水!他冲去了她心中对世界的放荡,又浇灌着她心中对他的孽情。 面对眼前发型奇特的年青人,她更觉得对不起晓峰,晓峰这时已经在外面等她下班,对里面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 孩子,我都可以做你妈了,你的品味还真是特别啊! 飞机头立即产生一股子罪恶感:这话听起来真他妈别扭,感觉老子是在调戏自己的老妈!真他娘的! 两个年青人脸上的笑就有点儿不大自然了,思想不由就受到这话的诱导,一腔性致免不得打了折扣。 那字母仔的平头上剃了一圈‘loveroi’,大概还是个多情种子,他稍一努力,脸上的笑容就把浮出来的不自在盖住了,就圆滑地说:好姐姐,不用这么损吧,咱哥儿俩可是诚心想请你喝一杯!说着一只手搭在飞机头臂膀上,大有‘有福同享’的意味。 安聆不动声色看着他说:你多大了? 字母仔不自在地直了直身,表情做作:姐姐,不用这种口气吧?弟弟可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交个朋友,‘弟弟’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明显是想要强调什么。这话已经兴致大失,他当然只是想和她交个性,可他妈怎么听起来就他妈像乱伦! 安聆思想不可能不被牵引,唯一还能保护她心思的防火墙只有晓峰,她差点失口念出晓峰的名字,脖子上一阵发凉。 飞机头二人再看安聆,女人味儿就不太对了,少了几分性味儿,辈分感就强烈起来。 真他妈扫兴! 年青人单手一搭围绳跳下拳台,动作潇洒中带点儿做作,互爆了几句粗口就去了。那些污口自是不堪入耳,安聆听惯了,本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屁股被血水洇湿了,很不舒服,那些污秽不堪的言语就起了化学反应,止不住就把自己代入那些不堪的画面当中。 她感到恶心,暗骂肖安聆你真贱!再看那两个已经走到场馆出口的拳手,嬉打哈笑着,一副刚从她身上下来的样子!仿佛刚刚痛快解决了一场某种生理需求!安聆执拗地制造出这样一个画面:这两个家伙拍她,她就一副很享受的荡妇嘴脸,之后顺从地跟他们去了直到他们心满意足离她而去,她还一脸下贱地意犹未尽 安聆心里发堵,更加恨恶那一个潜伏在她里面的荡妇肖安聆!她同时憎恨这个无用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手一个耳光子,让那小子知道:占便宜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你不就是贱吗肖安聆!她逼着自己心里认定那些沾染在身上的血水,就是那两个人留在她身上的脏东西! 她抽了安聆右脸一个大耳光子,半点不留情!顿时火辣辣的,扎痛!还不解恨,再抽她左脸一个大耳光子!两边一样痛,反而更恨了! 安聆没有办法,跪在血水里捂着脸痛哭起来。她真的,拿这样一个肖安聆没有办法 侯晓峰看看时间,已经十点了,安聆还没有出来。有两个拳手光着膀子从馆口向外走,嘻笑着,嘴巴颇不干净。倒也没什么,晓峰有时候也比他们不啻。但联系起时间,安聆还在里面,忽然就看到霓虹下的两张嘴脸分外狰狞淫亵,心里暗骂了一句,一时踌躇要不要进去找她。 晓峰哥,咱们进去看看吧?如因等得有些不耐烦,说着就往里走。晓峰正举步不定,也就跟着向双敞着的那道玻璃大门走去。 迎面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孩,很清纯,未及涉世的单纯模样。飞机头二人正欲往右路走,忽然改变主意迎了上来,嘿,roi!(roi是网络流行词,‘小柔柔’的意思,用来赞美女孩子漂亮可爱纯洁温柔等,一词涵盖。roi一词源自天体物理学界,是太阳系第九大(或者第十大,无法定论)行星‘gonshi’星的天然卫星的名字,何时起变成热火的网络流行美词,无人溯源。) 如因心里受用,但她不想理会这飞机头的搭讪,只转眼不转脸地看了他一眼,仍往里走。 新来的吧?字母仔靠上来做作出一个自认不失风度的笑。这小妞儿个儿还挺高,够味儿! 如因听着心烦,爱搭不理应了句找人与那人拉开些距离。 要不要哥哥教你两招女子防身术,保证说着就要搭手。 对不起,她没兴趣!晓峰插刀打断,一步上前把如因揽到另一侧。流氓行径还在其次,这两个浑蛋的无视,真他妈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如因眼角偷偷看晓峰的脸,内心里却如浮羽轻搔,一时浮想。 字母仔随眼打量侯晓峰——看身材应该是个‘肉包’,在他二人拳头下绝撑不过三秒。倒是吃不准这小子是她男朋友还是哥哥?男朋友的话,大可不必理会;哥哥的话,想要长期玩她就有点儿麻烦。(肉包,指没练过拳脚功夫的普通人,人肉沙包的意思) 两个拳手对看一眼,知道这小子与那保洁说不定是母子或姐弟(晓峰长得比较显得成熟的缘故)关系,碰巧见过几回,应该是来接她下班,再不然就是那女人的小情郎了。这漂亮女孩倒是第一次见,看来母子关系的可能性比较大,这人的身份不好定位。 动手强来还不至于,触犯法律可不是儿戏,二人同时想:以后有的是机会。两张脸上丝毫没什么折了颜面的挂不住的表情,没事似的笑闹着走开了。 就好像刚刚的搭讪,只是与陌生人擦肩时脑子里产生的一个幻象。晓峰瞬时竟有些惘然如梦的感觉。 安聆的工作没做完,还在拳台上擦地板,屁股却弄湿了一大片,尿了裤子似的。晓峰和如因何时来到身后安聆一无所知。晓峰目不转睛在安聆身后看着她,忽然把脸扭向一边,他轻咳两声,待安聆闻声转脸才走过去。晓峰声音很轻,是怕她专心之下受到惊吓,但安聆突然向后转头时,她眼神当中转瞬消失的惊惶还是在晓峰心壁上揪了一下。 晓峰敏锐地捕捉到那惶恐的内容,并不单单是对身后突然的动静的自然反应,她是在怕另外的什么?晓峰不能想下去,一想下去心就痛,就想要冲过去抱住她,紧紧抱住她。 如因叫了一声妈,倒没看出她有什么异样,想她大概是干活不小心把衣服弄湿了。 安聆是先看到晓峰,女儿叫她时才把注意力移到他身边的女孩子身上,你跟着来干什么?!安聆讶异地问。她从不想让女儿到这种地方来。 侯晓峰从来不同意她跟着来,今晚实在奈不住她缠磨,心情也不太顺畅,就勉强同意她跟了来。 拳馆空寂寂的,就显得阔大,与外面五彩喧杂的夜世界互相隔绝了一般。偶尔不知哪个屋室里有工作人员一时出现,马上又消失不见,好像沉寂的太空中转瞬而逝的流星,恍忽而不真实。 她的脸红红的,红得有些异样,像被人打了?晓峰皱着眉头,不声不响在安聆身边跪下来,从她两手里抽出湿湿的毛巾。安聆虚虚实实地攥紧了一下又松开了。 安聆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拳台在灯光下有些反光,安聆又从桶里捞出一条毛巾,拧出水分,才要搭手,晓峰顺手从她手里扯过来丢进桶里,脸也不转,一边干活有点不耐烦地说:下去歇会儿吧!安聆心里发虚起来,他糟糕的心情溢在脸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如因趴在二道围绳上,台面上的血水又脏又恐怖,她看着不舒服就不想上去。晓峰哥膝盖肯定湿了,不会难受吗?如因一想,胃里就有反应。她倒有点儿意外在家里凡事作主的妈妈,此时在晓峰哥面前倒乖顺得像一只小绵羊。 不知怎么,晓峰真就想像着安聆是一只孤身在旷野的小绵羊,这空寂的拳馆就是那危机四伏的旷野,许多眼睛在隐暗处虎视眈眈,随时将从某处扑上来一只或一群野物把她撕而噬之。 说不出的莫名其妙的恨!晓峰恨,恨如此一个无用的侯晓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