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婚纱,与无字的墓碑(1 / 1)

城市的边缘,黑体楼群遮挡的远处显出几弯暗淡的弧光。 那是几座在建的独立穹顶城市。穹顶之城建成后,本市居民可能相当一部分将要进入到里面;工作生活。 一口气跑上天桥的最高处,侯晓峰满身大汗,两条腿上的肌肉又热又胀,酸僵难受。两条裤筒紧裹着潮热绑附着双腿,他不得不缓了步子停下来喘口气。 肖安聆手腕一凉,原来早已被晓峰的手心汗湿了。 还要再穿过四道街区才能看到昆仑医院。两个人实在跑不动了,双腿像灌满了混凝土。安聆撑不住跌坐在人行道边的路牙石上,喘得心慌。 晓峰单手撑扶着天桥的护栏,肺里灼痛难当,岔气了。迎面的夜风吹得他浑身发冷,前胸和后背的衬衣都湿透了。 肺里的热灼经凉风一吹,更显强烈。晓峰打了个嗝,气管一阵灼痛,身子不禁打了个冷战,没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 安聆看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或许平时,她大概会提醒他套件衣服别感冒了之类。今晚她又惯性地张口欲言,可今晚,她有口无言,仍在微喘。 黑色的城市,呈现平面与立体的冷凝几何形态,白光攀爬上立体的黑色建筑物,四面遍布,金光结成网状二维平面,只在至近的区域显出各式光源的霓彩和形状。 远处与更远处的弧光显出穹顶若隐若现的整体形态。晓峰喘息片刻,直身斜靠着栏杆,他看向那几座零落散布的未来之城;路灯照亮天桥,更衬显出周围世界的昏暗。 没有车辆从桥的两端来,城市的交通陷入瘫痪状态,到处都是车祸现场;已经处理的正在处理的,更多的还在等待处理当中。 不知又会有多少人的生命,在等待中悄然流逝。 这座城市仿佛也变成了一座穹顶城市,它孤独漂浮在宇宙深空中,不知该泊靠向何处。远处的弧光之城像一颗颗远近不同的行星,被看到的一面永远处在黑暗阴影中,只被遥远的恒星照亮一条细弯的暗淡弧边。 响彻城市的警示笛音混合成一种太空城危急时刻的急促警报,城市却在警报中如此沉寂。 是沉着,还是死寂? 双腿又酸又痛,痛到不能再跑。安聆永远也猜不到晓峰面对某个方向沉思的时刻,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会看得出神,晓峰过来拉她起来的时候,她看着晓峰的脸,才反应过来该上路了。 安聆想像这座金色的桥永远为她和他延伸,就这样被他拉着一直走下去,她也就不再奢求什么了吧 会吧? 那个安聆突然附在她的耳边,对着她的耳朵轻佻佻地吹了一口气,抱住他,亲他的嘴! 就在这座桥上,你和他! 够了!安聆身子一抖,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 安聆哭了,哭出很小的声音,她的手腕还攥在晓峰手里。她不知道晓峰此刻在想些什么,她不敢再想她臆想中的晓峰正在想着什么。 她只知道,或者是她只渴望,晓峰如果对她做什么,她都无法抗拒更可能,她会发了疯去迎合他 不能再想了,求你别再纵容你的欲念!求求你!安聆痛苦摇头,可那个安聆如何可能赶得出去。 晓峰拉着安聆疾步走着,他其实是在跑,但双腿僵硬不听使唤。虽然拉着安聆,又撇她大半个身位,就好像他的手已黏在安聆的手腕上,他在逃离她,又甩不掉她。 侯晓峰不敢看肖安聆,他努力把自己的双眼固定在路的前方,这样就不会看到安聆——他曾经的安聆阿姨。 有多久,他没这样叫过她了? 他怕他一转脸,看到安聆的眼睛,那深处,有让他无法自拔的东西 路的尽头是什么?晓峰和手中的安聆是否已失去了来时的目标? 心,狂跳着慌乱,震动了视线,震动了视界,仿佛也震动了空气 空气振动,什么力量在摇撼着它? 实验室的墙壁嗡嗡作响,什么力量摇撼了整栋建筑?地震了?佟光稹的兴奋迅速冷却下去,忽感不妙?! 是有源空震,震源深度0米,震源高度192510米!全智能系统告诉佟光稹。(此数据为基准参照系换算结果) 什么?! 你是说穹顶?! 是。这是外围监测系统,包括地球对面外围监测系统给出的监测结果。中微子发生源就附着在穹顶外表面,是同频密集中微子场在精确时空中穿过穹顶原子交叉力场时,中微子扰动造成原子核心高谐频振荡,已形成‘粒子秋千效应’。我已经通知四联城的其它三城封闭通道 全智能系统的话还没有说完佟光稹就冲了出去! 路灯下有一群人正跑向升降电梯!大楼的阴影中有人失声喊救命! 喊叫声凄厉,但气力不济,明显能听出生理机能已经不正常了,只怕是受了重伤。 侯晓峰拉着安聆快速穿过街区,他听到那救命的呼声,咬牙骂了句:妈的!活该!安聆被那呼救声坠得沉重,踉踉跄跄被晓峰拖着往前走,两个安聆又在她里面起了纷争。但她学会了袖手旁观。 一辆出租车扎进路旁一家婚纱店,撞碎了玻璃橱窗,撞烂一大群没有五观的服装模特。那些凌乱在地的洁白婚纱搅乱了款式,橱窗边有一个五观呆板但身材标致的模特得以幸免,那一身好看的洁白纱衣黏住安聆的眼睛,她脖子扭得角度有点大,与大脑已经不在同一条神经线上的左脚踢到右脚上。 安聆跌下去,晓峰右臂猛地一坠差点被她带倒。安聆半跪倒的时候被晓峰抱住,晓峰里面产生一个理性的意念:她还挺沉! 她是挺沉,今夜更沉,她是整个被晓峰抱起来的。不知怎么回事,她被晓峰抱在怀里的时候,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觉得有点硌,脑子慢了半拍,才要在意时晓峰急忙把她推离了他。 摔着了吗? 没!没事 安聆心慌,晓峰赶紧又拉着她往前跑。 前面就是升降电梯,跑进去就安全了!人们边跑边想,向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佟光稹看到星光爆闪了一下,他抬头,只见漫天晶尘!

穹顶在爆闪中崩于无形,那些附着在穹顶外壁的无数发光生物在穹顶崩溃的一瞬间,像一齐被刺破的肥皂泡,在天空中爆绽开五色晶凌。 天空随即一沉! 地面突然像遭受到地底核爆般猛地顶了一下,紧接着迅速开裂隆起。 隆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闷雷,又像地底怪物的怒吼,那些号称能承受十二级地震的高大建筑在恐怖巨声中剧烈抖动着向四面歪倒,突然像酥饼一样崩解了。 成行的路灯像一条条弓起了背的毛虫般蠕动起来,闪烁扭动着一条条眨眼之中随机熄灭。 光明消失的最后时刻,有人看到一台吊车从高空坠落,吊臂在坠落过程中弯折变形,一个人形物体从控制室里脱离出来 震爆声不知从何而来,人们在光明消失之前已七窃流血,涌到电梯门口的一小群人终于被无形的巨人搦在了手里。 他们痛苦地倒在离电梯几步之遥处。抽搐中,肺里的空气被挤压出体腔,胸腔塌了,内脏像排泄一样被挤出体外 黑暗压下来,地面顶上去。 最后的时刻,佟光稹向天喊了一句什么,就消失在黑暗中。 穹顶连同空气通道,被触发了‘鲁珀特之泪效应’,在那蓝光爆闪的一瞬间被打破了原子力阵的平衡点。 其它三座通联城及时关闭中间通道数道闸门,避免了海水倒灌的危险。幸而设计者富有远见,没有搞四城一体化建设,否则后果更不堪设想了。 海底的隆起和下压的海水共同制造出一个巨大的球面形模具,把城市和它里面所包含的一切塑造成一个厚度仅有068米的成形产品。 城市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变成一片模糊的概念物质。 全智能系统告诉恭施怀闽,佟光稹博士最后向天喊出的那句话是:老师救我! 可是你,在哪儿?!恭施怀闵眼中泛满无形的窒息和痛楚。 在透视扫描中,配合最后的视频影像,全智能系统计算出每个人大抵在气壳中的位置。 佟光稹被压成了一片模糊的溶质,主体部分呈深红色和绿褐色,少量黄色物质; 再也看不出他像什么。 非要勉强形容的话,他看起来有点像一团黑暗太空中孤独的片状彩色星云 全智能系统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幸运的是,掉进陷阱里的中微子成功逃脱出来了,它们已经越过土星轨道,145小时后它们有可能到达岱蓟双子星系 恭施怀闽胃里一阵抽搐,心忽然绞痛起来。他想不到全智能系统会说这些,是什么让它提起这些? 全智能系统此言好像是随机而为,它仍旧继续说道:这只是模糊计算结果,我只能大抵估算岱蓟双子星系时空轨道位置 海底城的灾难殃及海上浮岛。当时正有四部货运电梯和九部人员电梯在水下运行。另外,一部空电梯停在海底;两部人员电梯停靠在浮岛电梯码头还未来得及上人。 灾难发生时,浮岛上的工作人员只在监控画面中看到海底科研城里局部地区似乎发生了小小的混乱,尚未搞清楚怎么回事。他们猜测可能发生了群体斗殴事件,就通知了安保部。 全智能系统在确定某方面结果后发出警告,但为时已晚,安保部人员所乘四部电梯已下潜至水下3200米深度。 除一部挤满了工人的电梯在城市0米坐标位置未来得及上升外,一部电梯已上升至穹顶上方75米处。其余均为下潜电梯,并被紧急叫停并命令其立即返回。 所有下潜电梯戛然停在漆黑的深海中,电梯内乘员立即意识到出事了!由于电梯是全封闭设计,他们谁也看不到外面的情景,但即或看到,也是一片漆黑,等于什么也看不到。 直到他们在电梯里往一个方向歪倒时,仍然未能搞清状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电梯均采用独立升降系统,以空气通道弧面为固定架和导轨。通道突然崩解消失后,所有在深海中运行的十数部电梯都变成了自由落体。 安保人员所乘四部电梯坠落到水下4500米时,电梯顶部的导轨装置就开始发挥鳍状导流结构的作用。电梯头上脚下旋转起来,越转越快。 人们像古懂洗衣机甩桶里的衣服被甩贴在四壁,动也不能动。 逃出城的电梯首先坠回海底。电梯底座撞击到海底地面时,里面的人先是一阵狂喜,第一意识以为升到了海面,但他们马上意识到不对劲,怎么可能这么快? 电梯中的故障指示灯亮起,电梯门的安全保障系统自动启动,电梯门被智能锁死。 他们强迫自己不往不好的方面想,所有人居然产生同一心理:电梯又在闹小性子,过会儿就好了 挤满了电梯的人们不愿意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又回归海底,却不在城里。 他们的电梯厢,就立在城外。 当以恰当的角度, 合适的距离, 可视条件下, 远远看去, 那仿佛无生命的方形物, 无光透出, 光不能透入, 无声而沉寂, 沉寂而无声 静静的 就像一块崭新的墓碑,竖立在崭新的坟墓前 一块无字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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