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挤去日暮,褪去城市的日装。
还是那个偏远的小区,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辆熟食车,还是熟悉的味道,青年已不再是那个恍惚时空中的青年。
他就像那辆熟食车,已经有了沧桑的味道。
他看上去已有三十多岁,但顾客们知道他没有。他衣衫单薄又紧身,或许是有意为之。那些衣物就像是一层皮肤,紧贴在他身上,更突显他的身材和肌肉。大概有些女顾客没怎么想吃调菜,常吃,味道也就平常了;但那完美的身型,成熟的气质,好久不见,似乎经那双充满运动美感的手调出来的菜又有了新的味道。
也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的是那个收钱的女人,时光从她身上行过,好像跌入泥潭,耽误了行程,落得一身黏,之外似乎也没带走什么——其实不然,她的发丛里已偶见白发;但能看到的都被那调菜青年气愤愤摘了去,有时会像针扎一样疼,但她不敢吭声,也不敢挥开那只摘头发的手。
女人的左手大概有什么不便,就帮着做些轻来敷去的活儿,收收钱,往菜盘里添添菜什么的。
不经意间,人们恍然看到:曾经站在这熟食车后面的,是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如今,这一男一女,就像一对在生活中磨合出默契的夫妻。
到底,是什么在改变?是时间的脚步,还是时光行过的痕迹?亦或是你,还是我……?
也许,在女顾客隐藏着厌恶的眼神里,唯一不变的,是那女人时不时被青年吸引住的目光;总是那么躲躲闪闪,又欲罢不能;不由自主,又偷偷摸摸。
那些投射在女人胸口的眼神里充满无声的秽语,极难入耳,但对同感之人,却十分解气,或者更添妒嫉;其中多是些‘乱*伦’、‘狗男女’、‘骚X’、‘荡妇’‘肥水不流外人田’诸如此类的关键字。却不知这对靠熟食车赚取辛苦生活的一男一女,可曾得罪过她们中的谁。
侯晓峰已是一名职业拳手,格斗等级为一回合制‘无械’,目前身列三流。已打了两场。应该是赛事方惯例,侯晓峰的对手都是三流偏下的拳手,大概急于挣钱,还没练就两把刷子就站上了熟悉又陌生的拳台,幸运的是他们碰上了侯晓峰。
不出意外,晓峰KO了他们,致伤不致残;倒令举办方和观众略感意外——这种情况有之,但不常有。在职业拳坛久混的拳手们都信奉一条真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么打死你,要么打死你的职业生涯!但打死人的事也在少数,拳手们私下极少有个人仇怨,只是拳台上身不由己;十之七八是其中一人,或双双永远离开拳台。
侯晓峰打晕对手之后没有补拳,这令不少观众非常不满,因为他们极力喊着说:“打死他!打死他!……”嗓子又干又疼,觉得今次门票花的不值。不过晓峰的档次不够赌徒们下注,赛事方并未就那两场拳赛开设赌局,所以此外拳迷们也没什么其它损失。
至于晓峰为何没有下死手补拳,并非不想,曾经做过的某个恶梦总在关键时刻来搅扰他……躺在台上的对手就变成了如义,血染拳台,安聆就在左旁,提着一桶水,紧紧攥着一团蘸饱了血水的抹布,血水顺着她白净的手臂流到手肘,洇湿了卷起的袖子。下身的湿痕从她的大腿根部一直漫延到裤脚,看不出像什么图形,也看不出是水还是尿。她双眼紧闭,嘴唇颤抖,像在不住地祈祷,但也许是在哀求着什么,只是发不出声音。她分不清手上的血是谁的,……也许是她的。
闵正尧也成了一名‘拳手’,不过仍躺在床上。晓峰给安聆一只旧拳套,她犹豫再三,还是把它套在闵正尧唯一能动的那只右手上。安聆给闵正尧修剪指甲,以防给他清洗时被他抓伤,并且连左手卷曲萎缩的指甲也剪掉了。闵正尧抗拒大骂,挣扎中指甲剪深了,剪出了血。
安聆在一旁责骂她心狠,她几乎动摇放弃,但还是横下心剪完了。她如释重负。自此,闵正尧还能够继续行恶的,就只有那张嘴了;只是作恶由得它,挑食却已不可能。
总有丝丝缕缕斩不断的东西束缚着肖安聆,迫使她尽上做妻子的本分——也许是亲情,或是别的什么。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她做着内心抗拒的事,她不止一次地想:你死了吧!死了,我就解脱了!却又不得不在照顾那个叫做丈夫的人时尽心尽力——每一个细微处,总有一种看不到摸不着的约束力逼着她不能马虎过去。
抹身时,她以为已经足够细致地尽上了做妻子的本分。可一旁的安聆却指手划脚:“那里别忘了洗洗”
‘那里’是指(本段内容已删除)。她心理上越来越抵触,终究还是顺从了安聆的吩咐。
洗手时,她以为已经很仔细地把那只不止一次伤害过她的手擦洗了一遍,安聆却在她就要收工的时候吩咐说:“指缝里还没洗干净!”
她不止一次心里说:你死了吧!死了,我就解脱了!可是他的生命力,异常顽强。
闵正尧闹着要吃白煮虾尾,她不理会,安聆就跟她商量说:“买给他吧,你看他都这样了,不知道还能活哪一天……”她抬起头直视安聆的眼睛,直到看得安聆低下头去,“这是晓峰的钱!”。她说这话时心上的旧伤又一次被撕开,满含着对安聆的恨意,眼泪溢流而下。
她走向门口,闵正尧恶毒的咒骂如同响在身后的一片噪声。
晓峰的钱,是他一次次拿命换来的,安聆怎么可能拿它来买白煮虾尾……
“给我拿两百块钱”
如义吩咐安聆说。
安聆抬眼望着他的脸,他偏开头,斜了斜嘴角。他对那双微光晃动的双眼表现出十二分的不屑,以掩盖他躲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