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半球的夜更黑暗了,黑暗却不深沉。许多本该还能看得到的彰显着人类城市轮廓的亮光完全消失了,几乎只有稀稀落落的一块块连绵不断、大小不一的圆形‘星空’,照亮周围一圈在黑暗的夜色中极显暗淡的大地的白底。
因冰雹甚大,就死了许多人。人们长久在外,遍地游行,寻找野狗踪迹;远离穹顶的猎狗人们无处躲避,就死在冰雹之下,或藏身的建筑物中,或在狂风中被卷到远处什么地方。
人群在无遮拦处望见东方的大黑暗,以为即将遭遇暴风雨、晴日出行并未携带雨具不免淋雨,待看清天灾真相已不及寻找避处。
大雹砸散人群,把人砸倒在地,人们在惊惧中丢掉手中的猎具四处奔逃大声喊叫,却没有机会发出痛苦的声音。冰雹如天降碓头舂在人身上,人们就如捣在臼中之物,在冰雹之下变换各种形状和形态;又如踹在酒榨中的葡萄,失去原形,溅撒出鲜红的汁液……
冰雹追上猎狗人的各种车辆,将车辆砸扁,狂风将之吹动翻滚,人就从变形的金属物中流淌出来;那些浓稠之物和殷红的液体被狂风剥离吹散,转眼消失不见。
人类企图向各个方向逃离的飞行物被密集的大雹从空中、云底砸落或在云中撞落,旋翼断折飞去,固定翼一折再折如废纸片被气浪推向远方,那些钢铁巨鸟的躯体还未到达地面就已经解体破碎,它的‘五脏六腑’在高空、低空中抛撒辐射,又在大而可畏的浑浊气流中卷去无踪。
冰雹所过,地表上唯一未被损毁的人造之物,就是那些静默在发射基地当中的宇宙飞船;那些庞然大物如一座座突出洪流中的顽固礁石,不动如山,大雹打在其上,好比击石之卵……
生活在旧造城市中的人们或隔窗、或抬头,远远望见黑暗天象欺临,眼看灾难临头,最初的惊异转眼化为惊恐,尚未生出悔意就倒在冰雹之下,或被压在废墟之中;人们在大声响和大震动中发出短暂而无声的喊叫,顷刻间仆倒在天地的大酒榨中,破碎流淌,很快与各种物质混杂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人们在临死的时候喊叫的是什么,太空城里的少数权限人物后来从全智能系统提供的三级加密档案中知道:许多人在最后的绝望时刻,或呼天唤地;或呼唤各自的神灵;或呼叫心中依赖的亲人;或瞠目定睛直声嘶叫;更多的人抬头向上,发出的是竭力发自灵魂至深之处的咒骂和亵渎。
遍地冰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融化殆尽。滴水声仿佛时间永不停歇又永无止境的行走,在漆黑而又狭小的空间中不知疲倦地敲响、回荡;不眠不休地折磨着地窖里一家人疲惫不堪的、早已徘徊在崩溃边缘的精神。
地窖盖板在冰雹中受损,密封不再严实,地面上的融水顺缝漏落,如关闭不严的水龙头,又如沏茶时倒向杯中的细流,滴沥咚咚;水深没过侯晓峰一家所站的平台,他们不得不再摞一层。侯晓峰蹚水为一家人取食物,摸索着漏水的位置用盛具接水。他们脚下的水体里漂满了他们的排泄物,不能饮用,他们只能蹲在所筑的平台上往水里方便,所以平台四周全是他们排泄的粪便。
上方的漏水时刻提醒着侯晓峰头顶世界冰块融化的进度,但那些声音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
如因的精神崩溃了,她恶心厌食,以致厌生。侯晓峰就将食物含在口中,捏开她抗拒的嘴;她扭来扭去闭紧牙关,当侯晓峰的嘴唇与她相触,她就软弱下来,顺从地任由他一口一口喂食;直到后来,她变成一只待哺的雏鸟,张开嘴迎接他口中的食物。
安聆也想被喂食,一直都想,想到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