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体上分为了四个方面,卡吃拿要,这四个方面不是单独使用的,而是循环往复,灵活选用。」
王崇古以嘉靖三十六年,大明皇宫三殿两楼十五门俱灾,也就是中轴线建筑一体被烧毁而后重建为例子,和海瑞详细的讲解了下里面的门道。
海瑞听得一愣一愣的,居然还能这么做!
卡就人为设限,人都是自私的,但凡是手里攥着那么一捏捏的权力,都想着变现,这种现象普遍存在,卡的设限,还是隐形的设限,就是里面的门道和规矩,不为外人道也,懂的都可以入门,不懂就只能在门外徘徊。
而吃,就是吃吃喝喝,不是为了那口吃的喝的,而是人情往来,比如这个喝,没有国窖,你连请人都请不了,人情往来,饭桌社交,在鼎建大工里,更加常见,喝到位了,你没有资质也是你的,喝不到位,你方方面面都合格,也不是你的,这里可以获得情绪价值,同样可以收获一个日后可以继续利用的人脉网。
而拿,除了受贿之外,就是顺手牵羊,这鼎建大工就是个金山银山,你不拿有的是人拿,所以大家都一起拿,这受贿是讲艺术的,拿银子不是直接拿,那多有辱斯文!多数的拿,都是通过经济买办掮客,经纪买办们居中沟通往来,事成之后,银子也不会直接到人的手里,而是不存在的远方表亲出面拿走这笔银子。
而要,就是索贿,没有人会明目张胆的索要,但一旦项目推动过程中,突然横生阻力,懂事的人就应该知道,有人要东西,具体要什么、要多少,都要自己去衡量,就像王家屏在两广那样,习惯了殷正茂、凌云翼直接索要认捐的两广缙绅遮奢户们,对什么都需要去猜的王家屏,那真的是受不了。
要杀要剐给个准话。
之所以索要这个环节,要欲盖弥彰,要欲擒故纵,要遮遮掩掩,就是不明说,又回到了卡这个方面来,规矩模糊化就掌握了解释权,好处就是利益最大化。
这就形成了一个循环,规则的模糊化,有利于设限,设限有利于聚集可以谋利的工具人,而拿这个环节,就是收获,要则是规则模糊化。
当一个官吏能够熟练使用卡吃拿要这四个技能的时候,就是成熟的时刻了。
王崇古笑着说道:「大体而言,就这四个方面,具体的话,那门路就多了去了,其实吃点喝点拿点要点,这没什么,工程上的事儿,这都正常,最大的问题,还是层层扑买,这才是最要命的事儿。」
「卡吃拿要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海瑞愕然,他多少有点低估了这鼎建大工反腐的难度。
卡吃拿要的逻辑十分严密,现在居然还有更加严重的问题。
王崇古素来都是这样的,他主持的大工鼎建,都是抓大放小,工程质量必须保证,穷民苦力每日口粮和劳动报酬必须下发,至于其他的,他就是再能干,也无能为力了,能保证工程质量,能保证穷民苦力能拿到工钱,已经是王崇古的极限了,中间的人拿多少,他也很少去管。
让王崇古在鼎建之中,恨得咬牙切齿的就是层层扑买和转包,这意味着工程质量无法保证,同时劳动报酬的下发,过了太多次手,最终导致了干完活的苦力,拿不到钱。
工兵团营的出现,某种意义上就是王崇古受够了这种层层转包的不可控,才自己拉了一只建筑队,仿照京营的建制,进行了规划,再加点官厂团造的生产法,随着工程越来越庞大,最终成了现在的模样。
一开始只是为了方便鼎建大工。
层层扑买代表着每多一层,就多一层的贪腐,层层转包,代表着权责不明,不断的转包,追责困难的同时,涉及的方面太多,调查困难,踢皮球就成了常态,你去找谁都是不归我管,最终时间一久,就没人关切了。
拖字决,就是鼎建大工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恶事,层层扑买和转包,就是鼎建大工里,最大的恶。
王崇古总结的说道:「一旦层层扑买超过了三层,那这个工程就会变得前途未卜,一旦超过了五层,这个工程必然无法完成,与其反贪,不如抓这个层层转包,只要能够权责清晰,卡吃拿要那点事儿,我觉得不是问题。」
「把主要精力放在层层扑买上,也是反腐抓贪,其实多数卡吃拿要,都是通过层层扑买实现的。」
「陛下讲,轻重缓急,这层层扑买为重急之务也。」
王崇古在尽量说服海瑞,他讲的其实是水至清则无鱼。
他其实不喜欢海瑞,因为根本不是一路人,在王崇古看来,海瑞就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骨鲠正臣,和他这个僭越聚敛佞臣,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去,海瑞来问,王崇古就照着自己的理解,进行了一番解释,至于有多大的效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谨受教。」海瑞听完了王崇古分享的经验,可谓是收获满满。
「额,海总宪觉得王某说的有几分道理?」王崇古极为惊讶的问道,海瑞居然认同了他的说法,这让王崇古格外的意外。
「反腐稽税,也是需要成本的。」海瑞摇头说道:「只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影响更恶劣的事情上。」
实践告诉海瑞,想要这天下哪里都是干干净净,那不现实,他只能要求自己干干净净,也只能做到自己干净,而且从矛盾说的角度出发,就是抓主要矛盾,在缓解了主要矛盾的时候,次要矛盾会得到顺带的解决。
鼎建大工涉及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如抓大鱼,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反腐效率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