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上有符文,没那么容易脏,但秋意泊还是觉得抖一抖不够干净,还是得冲一冲。
这季节的水已经有很重的凉意了,秋意泊一入水就龇牙咧嘴得打了个寒颤,随即又觉得畅快,水池说大不大,说深不深,一脚下去刚好能踩到底部被水冲刷的圆润的鹅卵石,再加上旁边的呈现阶梯状的岩石,颇有种天然就是拿来游泳泡澡的感觉。
秋意泊安然地躺在其中,抬首便是满目星辉,只觉得难得有这样闲暇的时候,不知不觉中便沉沉睡去了。
夜色逐渐暗沉,直至望舒低垂,天色变成了介于明与暗之间,被渲染成了漂亮的粉蓝色,秋意泊这才缓缓醒来,感觉到温度似乎又凉了一些,一边穿衣一边心想亏得自己是修仙的,不然这一觉醒来不发个烧也得打几天喷嚏。
不过很舒服。
很难去描述那种被泉水长时间浸泡后皮肤清凉顺滑的感觉,极品的天山蚕丝织就的布料贴在身上都觉得衣物有些粗糙了,通体都是舒泰安然,秋意泊将晒了一夜的剑都收了起来,数来数去还少一柄,他寻了一会儿,才在池底寻到了它。
秋意泊伸手握住了它的剑柄,却察觉到了它的意思,转而便松开了手。
此剑名为‘松溪’,既然它喜欢此处,那便留在这儿吧,或许不久之后,亦或者很久之后,会有有缘人将它带走。
秋意泊走之前将两套它喜欢的香草酸奶雪糕口味的保养套装埋进了一旁的泥土中,等它寻到了有缘人,应该也会记得挖一挖一并带走吧!嗯……算是嫁妆了!
秋意泊收拾好自己,又在心中记下了这里的位置,便随意挑了个方向进入了丛林中。
白天的鹿野林看起来与晚上的差别不大,有遮天蔽日的树木在,哪怕是天亮了,林中也不过是微微有些亮光罢了,因着太阳还未完全出现,林中还散着一些浮烟,不时有五彩斑斓的鸟雀从空中滑翔而过,又停在了枝头,发出一段婉转的啼鸣。
秋意泊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竹林,他顺着不知道被什么动物踩踏出来的小路便走了进去,不多时,居然看见了一条以青石板修筑的下山的小路,有风来,两侧竹林沙沙作响,攒了一夜的露珠如雨而下,秋意泊将衣袖顶在头顶,钻出了竹林,随即便撑了一把伞来,顺着小路继续往下走。
也不知道会走到何处。
不过没关系,走走看就知道了。
这里应该是鹿野林的外围,据说鹿野林中有妖修真君在,而且妖兽大多都是有领地意识的,他昨日到现在看到修为最高的便是那头黑豹,其余当真没看见什么成气候的,所以他这里应该是外围。
说不定是修士修的呢?
秋意泊顺着青石路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累了他就在路边歇一会儿,风景看得无趣了就叫上疏狂剑到竹林里去转两圈,天气这么冷,说不定会有冬笋,结果时节不对,冬笋是没找到,半大的毛竹倒是看见不少,还有就是五花八门的菌菇,秋意泊想着在凡界吃菌子的恶果,各采了一些存入单独的纳戒中等着以后有机会给半夏真君寄过去研究一番,便不再动了。
——就算是要吃,他也要到了百草谷再吃!要是中毒了百草谷就立刻抢救!
忽然秋意泊只觉得脚下踩到了软趴趴的什么,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条身上带着大块大块三角形花纹的蛇,这条蛇很有意思,它的头是秋意泊见过的最三角的头,不光头三角,鼻子上还有个翘起的鳞片,看上去像是一只角一样。
它此刻正宛若一条死蛇一样躺在秋意泊脚底,被秋意泊踩了也一动不动,眼白上翻,跟已经被秋意泊踩死了一样,秋意泊挪开了脚,打量着它,故意笑道:“哎?一条毒蛇?刚好拿来泡酒……”
那条蛇一个鹞子翻身就蹿进枯叶堆里头了。
秋意泊忍不住笑了起来,怪不得很多人喜欢看满级大佬屠新手村,他现在不就是跟满级大佬一样在新手村随便晃悠嘛,是挺快乐的。
耽搁了些许时间,日头也升高了他,林中雾气散了个干净,秋意泊正想回到那条青石路上,却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这有些蹊跷,他们本来就进的不深,照道理说回头就能看见小路。疏狂剑信誓旦旦表示要往右边走,秋意泊也觉得是右边,不料一人一剑往右边走了半晌,还是不出竹林,再往前走,就干脆是山崖了。
秋意泊和疏狂剑面面相觑,疏狂剑啼鸣了一声,鼓了鼓翅膀,有一种‘怕个锤子,老子会飞’纵横天下披靡万物的气势在,秋意泊一想也是,于是乎一把抓住了鸟腿,带着它就往下跳。
疏狂剑惨叫了一声,就被秋意泊从山顶一跃而下,狂风自他耳边呼啸而过,秋意泊轻啸一声,衣袂猎猎,无边愉悦自心中而起,又不知冲往何方,直教人畅快至极。
这座山并不算太高,不过几息之间,秋意泊便看见了山下的小路,他也不必疏狂剑,一手勾在了山壁的树枝上,几个纵跃,便卸去了落势,再看疏狂剑,它还保持着下落的那种姿势,双翅向上,头也向上,宛若一根大号的鸡毛掸子。
秋意泊把它挂在了树枝上,自己则是享受着暖阳清风拂面。不多时,疏狂剑缓过神来,照着秋意泊的头就开始猛啄,秋意泊试图去捉它的鸟喙,边躲边笑:“你可是一把剑哎!你居然怕下落!哎呦!”
疏狂剑根本不听劝,叼住秋意泊一戳头发就往外扯,秋意泊一边抓住自己宝贵的头发,连忙哄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一定跟你打招呼,没多少头发了,快松开!”
他可是搞研究的,他怀疑要不是这辈子修了仙,他早该和自己的头发说再见,秃成一只光亮皎洁月亮,大半夜出门都不用带灯的那种。
正在此时,秋意泊听人唤道:“毋那小哥,可是遇着险情了——!”
秋意泊闻声侧身望去,便见底下的小路上不知何时站了个背着木柴的老汉,他正仰头望着他,见他望来,又问了一遍:“——可有受伤?上头危险,快下来吧!”
秋意泊也没在意,可能是跟疏狂剑打闹的时候来的,他扬声道:“没事,多谢老丈,我这就下来!”
说着,他三下五除二便从树枝上平安落地,疏狂剑则是秉持着一副高贵优雅的模样刷的一下飞走了。那老汉看着他有些惊叹地道:“没想到小哥你看着斯斯文文跟个书生似地,身手却利落得很。”
秋意泊则是道:“出门在外,怎么好不利落。”
老汉笑眯眯地道:“那也确实是,小哥是要到哪里去?可是去赶考?”
秋意泊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是那竹林的边缘刚好和凡界接洽?他一跳跳到凡界来了?他面不改色地答道:“不是赶考,我这点水平恐怕还考不上,打算先游学一番……谁晓得在上头竹林里迷路了。”
“原来如此。”老汉颠了颠背上的柴火:“我家就在前头,小哥若是不嫌弃,也可进去歇歇脚,拿点干粮食水,过了我们村子,两百里内就全是山了,吃的可不好找。这竹林里头毒物可多,村里头也有上好的解毒药的,我替你去问李先生要两幅,你拿着也好防个身!”
“也好。”秋意泊拱手道:“那就叨扰老丈了。”
“客气什么。”老汉带着秋意泊顺着泥土路往前走,边道:“小哥你有所不知,咱们村有个老规矩,家中若有添丁,当家人出门见到的第一个人那就是小孩儿的贵人!老汉小孙儿昨天半夜出来的,今天老汉特意起了个早,那晓得起的太早了,村里的都还没起,就想着进山拾点柴火,回去也该见着人了……没想到就遇着了小哥你,还是个读书人!带回家中啊……刚好替我小孙儿取个名!”
秋意泊确实听过这样的传闻,便笑着应道:“那看来是有缘分的,我得好好想想,免得取得不好,叫老丈您给拿扫帚赶出去!”
“哎不会不会。”老汉摆手道:“越是贱名越好养活,什么猫儿狗儿石头草的那才好呢!您要是想不出来,一会儿见了老汉的那小孙儿就随口给一个就成!”
“那怎好意思。”秋意泊笑着,使了点手段弄了个背篓出来,扔在了不远处的草堆里,走了两步,便‘哎’一声,快步过去将背篓捡了起来:“我就想我的行礼掉在何处了,原来是这里。”
一个出来游学的读书人,居然两手空空,这就很可疑了。
“找到就好。”老汉看着那个精美的竹篓笑得越发和蔼,倒不是他有什么坏心思,只是看这个竹篓就知道价格不会便宜,他们这儿的习俗,这贵人啊,就是要越有来头越好,才貌双全还有钱,才能叫小儿也沾得几分运道。
秋意泊又和老汉随口扯掰了些话,无外乎风水民俗,有什么特产好吃之类,随着老汉带路,拐过一个弯儿后便是豁然开朗,不远处炊烟袅袅,屋舍俨然,几声狗叫声从远处传来,随即就看见一条大黄狗狂奔而来,见着老汉就往他腿上一扑,热情地摇着尾巴,还要舔老汉。
老汉将它抱了个满怀,用力拍了拍它的背脊:“好狗好狗!乖啊!这是咱家的客人,要听话些,不许对人家叫唤!”
大黄狗低叫了一声,像是通人性一般,对着秋意泊也摇起尾巴来了。
和大黄狗亲热过后,老汉便放开了它,带着秋意泊继续往村里头走,没多久便到了老汉家中,老汉的家算不上破旧,不过也不是什么青砖瓦房,应该是土房子,只不过黄泥墙面都被抹得平整,屋顶上的稻草都整整齐齐地堆放着,这样一个小院子,真不叫人觉得磕碜了。
“老头子!你回来了!找到贵人没有!”还未见人,先闻其声,一个老妇从屋里探出个头来,她所在的那间屋子冒着雾气,像是在做饭,她一见到秋意泊,就先看见他满头白发,哎呦一声:“这……这是从哪来的仙人!怎得这么好看!比村头的金瓶还要好看!”
“去去去!”老汉连声道:“这是游学的秀才相公!别瞎说!今天路上也是稀奇,一路上都没遇着人,结果一回来就见到这位秀才相公!可见是老天爷赏脸呢!”
老妇听见‘秀才相公’这话当即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好哇!你快把柴火放下,我就去整治一桌饭菜来,儿啊——儿啊——快出来!你爹把贵人带回来了——!你还不快出来招呼着!”
后院跑来了一个裸着上身手提斧子的憨厚汉子,看着秋意泊一时没回过神,老汉喝道:“还提着斧子!你想杀人啊!还不快放下!抱你娃儿出来见见贵人!”
啪的一下,斧子落地,还砸到了憨厚汉子的脚,他当即抱着脚单脚跳了起来,一脸痛不欲生,老汉老妇看见斧子落他脚上都傻眼了,连忙奔过去看,屋里头似乎也听见了动静:“娘!爹!生哥怎么了!我怎么听见他在叫唤!”
两个老夫妻急的要命,又听见屋里头媳妇在喊,随即孩子也哭闹起来了,大黄狗更是不明所以也跟着叫了起来,惊得散养的鸡都飞了起来。汉子一边倒抽凉气一边还得安抚爹娘自己老婆孩子,急得满头大汗:“没事没事——砸着脚趾了!没出血!我好着呢!媳妇我好着呢——!快叫娃儿别哭了!”
一时间鸡飞狗跳,妈哭娃闹。
若不是秋意泊人在人家家里,他就要不厚道的笑了。
好不容易平定了这热闹的场景,秋意泊也被请到了堂屋落座,茶水清香甘甜,憨厚汉子也抱着刚出生的小娃娃来见秋意泊。
昨日才生下的孩子,今日看着还是皱巴巴地跟个红皮猴子一样,五官都皱成一团,属实是看不出什么来,秋意泊犹豫一瞬,便问了生辰八字,掐着他三脚猫功夫给算了算,道:“这孩子名里头缺木,后皇嘉树,橘徕服兮2,就叫做嘉树吧!”
老汉夫妇外加那憨厚汉子也听不懂中间一句是什么,就听前一句‘命里缺木’,又听后面又是‘佳’,又是‘树’,当即喜笑颜开,憨厚汉子立刻拿了个红纸包出来,双手俸给秋意泊:“多谢贵人赐名!”
秋意泊拿着红纸包,里头应该有几个大钱,他也不好白拿人家东西,便从背篓中摸出了一个金制长命锁项圈——这还是当年在凡间的时候准备下的,其实应该给个银制的,但他没有,只有金的,那也凑合。
他将项圈放在了还裹在襁褓的婴儿身上,老汉夫妇连忙道:“这怎使得!秀才相公快收回去!”
秋意泊摆了摆手:“我也是意外到了这里,别无什么物件,这东西看着吉祥,就拿着吧,也算是成全了这一段缘分。”
不夸张的说,这个长命锁,可以算是把这小子娶媳妇的聘礼都给备足了。
老汉夫妇还要推辞,秋意泊却道:“我瞧这茶叶好,外面没吃过,若是老丈实在是过意不去,包两斤茶叶给我带走就是了。”
老汉夫妇见他气度高华,语气坚决,一时之间也不敢说不好,秋意泊又道:“快将孩子抱回去吧,刚生下的,不要随意见风,现下天凉。”
“哎哎是!”汉子连忙将孩子抱了进去,老汉夫妇搓着手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拘束,秋意泊笑道:“老丈,您不是说村里有卖解毒药剂的吗?带我去抓两幅?”
老丈挠了挠头,道:“您坐着就好,我这就去替您买。”
秋意泊起身道:“不过是一项圈,老丈何必如此拘束,方才说好的,两斤茶叶换一个项圈!您这就要抹了我去?”
“怎会怎会!”老汉笑道,秋意泊抬了抬手,老汉便道:“那我领着你去,还有上好的皮子,药材,新鲜的菇子!老汉带着您挨家挨户去看!老婆子,快去做饭!将过年弄的腊肉切了给秀才相公炒菇子吃!还有昨天老王家打得獐子,快问他买回来!”
老妇一迭声应是,秋意泊则是跟着老汉走出了房门。
外面天空如碧,万里无云,想今日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