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瀑布下,有一青衣白发之人坐于山石,抱琴膝上,只不过遥遥一个剪影,便叫人一见忘神。
——是那个秋秀才!
货郎在一瞬间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连牙齿都在打颤,牵着缰绳的手险些就握不住缰绳,忽地,他见那青影动了动,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他在被注视着。
怎么办!妖怪发现他了!
小命要完了!
秋意泊是故意引着对方过来的,大半夜的,山里起点雾气,走错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正所谓先礼后兵,礼数对方不吃,那么他只好强行请对方来了。
其实是他的神识跟着对方一路,本来想偶遇一下,但这货郎越是往外走,一种缥缈的感觉就越重,仿佛只要他一个不留神,对方随时都会消失一样,所以他干脆就把人请了过来。
有能耐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消失啊!
根据游戏规则,这恐怕不行——很简单的一件事,大家都在按照普通人的生活在过,被毒蛇咬到会死,被老虎吃了手臂会残疾,摔下悬崖会摔断腿会死,乃至小孩儿在村里头追逐打闹时跌了一跤,蹭到的膝盖也会破皮流血。
那么凭什么这货郎是意外呢?
秋意泊不确定,但不妨碍他猜一猜,看一看。
那货郎吓得脸色惨白,僵在原地动也不动,在秋意泊的‘注视’下,他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秋意泊也不急,就在原地等着他。
货郎见那青影不动了,小心翼翼就想往后退,突然之间他的牛叫了一声,他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弃了牛车就往外跑,他跑了许久,甚至分不清头上到底是冷汗还是热汗,心若擂鼓,四肢发麻,腿脚发软,可此时再一抬头,那青影依旧在他面前不远处!
货郎噗通一声软倒在了地上。
他跑不动了,他真的跑不动了,心跳快地跟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他除了心跳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见了,连视线都模糊了,他舔了舔嘴唇,一股绝望蔓延上了心头。
他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算了,死就死吧。
十八年后他还是一条好汉!
……
月落星沉,天边逐渐有了一丝朦胧的光,又到了太阳高悬,温热的阳光洒在了货郎的脸上,一旁的老牛咬住了他的衣服,使劲的拖了拖,他不耐烦地拍了一巴掌老牛,嘟哝道:“再睡一会儿!别闹!”
老牛又拖了他一下,货郎豁的一下坐起身,指着老牛就想开骂,忽地又哑火了,他看着周围的树林,正想说原来是做梦,可下一眼便捡到了瀑布旁的青衣人。
比起昨夜来说看得更加清晰了。
他甚至能看见对方的衣摆在光下折射出来的银色的微光,货郎一动不动,竟然是看痴了去,骤然之间,他听见一声清越的琴音响起,随即便连成了一片,与瀑布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显得那么动听美妙。
货郎曾经认为自己偶然路过城里最好的教坊时听见的琴声就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的曲子了,没想到今日听到的这个,他都说不出来到底有多么好听,教坊的乐声与此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奇异的是他听着这琴声,心也缓缓静了下来,心神通明,似乎没有那么惧怕了,手指也不再颤抖了,他坐在原地,听着琴声,直到琴声终了,他才起身牵着牛车,缓缓地向那位秋秀才走了过去。
货郎到底是走南闯北过来的,他拱了拱手,恭敬地道:“大仙,可是您有事吩咐?”
一个晚上过去了,要死他早死了,哪能在这里睡一觉还好端端的醒过来?
‘大仙’是对那些奇异玄怪的东西的称呼,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乃至是一个物件,只要觉得是,就能恭敬地称呼一声‘大仙’。
秋意泊也不以为意,他双手按在琴上,止住了琴弦余音,问道:“你叫什么?”
货郎低着头说:“我叫刘二祥,大家也叫我刘二麻子。”
“可有娶妻?”
“还没有。”
“家中可有父母亲长?”
“有的,我爹和我娘都在呢,还有三个姨婆,两个舅舅,四个姑妈……”
“家住何处?”
“我家住在齐来镇繁花巷子,门口有棵大香樟树的就是……”
秋意泊听着,话锋一转,笑道:“唤你来也不为别的,我如今打算在此长住,出去一趟也不容易,明年你来时,带些番薯、玉米与土豆来,还要几沓油纸,至于银钱方面自然不会亏待你。”
货郎一顿,疑惑地说:“大仙,油纸好说……可番薯、玉米、土豆又是何物?这些小的从没听过,不知道要去哪里买去。”
秋意泊心中一动,这些东西是他当年在凡间渡劫的时候引进的,经过育种改良,如今连修真界都四处有卖的了,可想而知凡间种的人不少——不然呢?吃不饱肚子的稻谷和随便种种一家老小都能吃饱,味道还好的红薯土豆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啊!
可是这货郎不知道。
一个单纯的为了满足村民生活需求的NPC?可他条理清晰,说话有理有据,又不像一时半会儿能编出来的。秋意泊淡淡地说:“没听过?那或许是我记错了,那明年来多带些红糖来吧。”
算了,看来今年消息就只能到这儿了,那就等到明年再看看吧。
“是是是!”货郎一迭声地应了,就见秋秀才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他长舒了一口气,还跪倒在地拜了拜,这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