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赤渊。”赤渊真君道。
秋意泊举着伞,衣袖一动:“行了,我只杀与我有仇的……赤渊道友,识趣一点,退下。”
最后两个字,已经是命令的语气了。
今日就算是凌寒道君亲至,天道在上,他也杀的毫无错处——除非凌寒道君拉偏架。
赤渊真君未动,只是道:“万宝堂为首恶,真君已然报了仇,其余人等,不过是依附行事,晚辈心知此举大错……”
秋意泊轻描淡写地打断道:“你既然知是大错,为何当时不拦?为何曾经不拦?须知杀人不过头点地。”
被万宝堂抓去会如何?若真的是剥皮挖骨,也就算了,其中自有万般屈辱,非常人所能想,到那时还不如被剥皮挖骨呢。
他说道此处眉宇间不禁流露出了一点泠泠的冷意,他笑道:“祸首你不劝,是为何?既然决意袖手旁观,自扫门前,又何必在此与我说这些假仁假义之语?”
秋意泊斯里慢条地说出了诛心之语:“你今日来,不过是视我为妖族,不忍见我屠戮同胞,留下心结,你不若多想一想,你既不肯苟同,却又听之任之,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心结吗?”
他见那赤渊真君面色陡然苍白了下来,他微笑了起来:“我不杀你,你若愿意跟,你就跟着多看一看……善恶有报,福祸皆果。”
赤渊真君陡然喷出一口血来,秋意泊不以为意,渡劫期的心理防线那叫一个脆薄如纸,他诛了他的心,吐两口血算什么?不当场入魔算是此人心志坚定了。
还是应了他当年说过的那一句话啊……当坏人,就要坏得彻彻底底,坏得烂入骨髓,只要自己绝不后悔,就决不会为心魔所扰,若是左右要摆,举棋不定,那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此人不如血来。
秋意泊心中陡然生出了这一念,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由摇首而笑。
应该这么说——大部分人都不如血来。
血来道君确实为他所不齿,可血来道君确实是秋意泊平生所见坏得彻底,坏得烂入骨髓之人。血来为什么这里厉害?因为他明确自己的道,他想要变强,他想要天下俯首,此念在前,诸事皆不扰其心,所以他厉害。
哪怕他后悔当年设计杀了朔云道君,他也当机立断分出三尸李秀,由李秀去忏悔,去赎罪。最后李秀为什么要帮他?不,李秀根本不是在帮他,也不是在帮朔云道君报仇,他是为了自己。
他早就不后悔了,再多的悔意也在数千年的轮回中被消磨殆尽了。他对付血来,是为了争夺本体之位,只是恰好与秋意泊不谋而合了而已。这一点秋意泊心知肚明,想必李秀也心知肚明。
所以血来能修成阳神之境,哪怕他是个利用弟子、坑杀好友、吸食人血、背叛道界的彻彻底底的败类,他亦是阳神道君,甚至玉清道君都要差他一步。
他亦不如血来。
他不如血来坚定,他亦是一个左右摇摆之人,所以他才摇首而笑。
秋意泊缓步而行,飘逸的衣摆如流云般拂过不知被多少人脚底磨得平滑如玉的青砖,点尘不沾。
一直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秋意泊才回到了万宝堂的废墟前,见隔壁的书斋还没有开门,他便收了伞,气定神闲地坐在了书斋门口的青石条凳上,他看着已经被夷为平地的万宝堂,还在心中夸了夸自己这个尺度掌握得好,只平了万宝堂,没有伤及书斋半分。
不知什么时候,云收雨散。
只听得一声清脆婉转的鸟鸣声,秋意泊顺着那声音望了过去,便见一旁的墙头落下了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它在墙上蹦了几下,秋意泊有了一些轻松愉悦的笑意,正在此时,云边出现了一丝曦阳,不过一个眨眼,半边天空便已经被染上了赤金之色,辉煌灿烂,万物苏醒,几只小鸟自他身边掠了过去,他伸出一手,在掌中散了一些谷物,很快便有一只小鸟轻巧地落在了他的掌心,细嫩的爪子握住了他的手指,嫩黄色的鸟喙在他掌心轻轻地啄食着,带来了微微的痒意。
街上开始有人走动了,这些事情其实距离普通修士而言还是很遥远的,别家死了几个人或是一家暴毙,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市井谈资,等过个一年,两年……十年,百年,便是一个诡秘的传说。
秋意泊意态闲舒地看着掌中鸟雀,听着哪处有尖叫声,哭泣声,又见人们围了上去,在那遭了难的人家门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仿佛与他半点关系也无。
不多时,终于有一个中年修士带着两个年轻修士匆匆赶来了书斋,他们见到在门口青石条凳上坐着的秋意泊还有些拿不准,中年修士拱了拱手问道:“前辈?”
秋意泊掌中的鸟雀一惊,飞走了,他侧脸而笑:“总算是开门了?我半夜想到一本书,心痒难耐,干脆来这里等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