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探头往房间里看,房间里几乎没有装饰,显得有些古旧,只摆了楠木桌子与传统的古典雕花带架大床,一个黄铜洗脸盆架,地砖也是古旧的大块岩板石砖。但柏霁之身边照顾他的人或许很用心,地上浆洗得一尘不染,他的衣服也都被挂得齐整,院落里也没有杂草或杂物。
他的衣服被子都扔在地上,宫理翻了窗户进来,立刻就听到了粗重不舒服的呼吸声,她把高跟鞋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地上。
按理来说,她不应该来找柏霁之。
倒不是因为发|情期。宫理也认识一些妖,发|情期持续这么长时间呢,虽然会难受,但大家都照样上班上学,又不是中了春|药……
主要原因是,治安总署即将对古栖派动手,不论是当年的真相,还是即将发生的事,柏霁之都可能会成为最受伤的人。
宫理隔着深青色鲛纱的帐帘依稀看到里头背朝着她的身影。
她伸手掀开帐帘,就看到赤|裸的脊背。
他还是偏瘦,椎骨有种要从清透的皮肤下竖出来的样子,更显得他像是一身尖刺反骨。肩胛像蝴蝶,一小把长过腰的发辫散开,早已被他的汗湿,黏在后背上。他难受到立起来的耳朵都压下来,耳朵尖时不时在颤抖,呼吸急促,手肘因为体温升高都有点泛红。
她也很快注意到,他身上未着一物,就像是修炼百年的狐狸刚学会化作人形,在丛林里枕着草甸睡着中慢慢变成了人的模样。
但耳朵后头受过伤又被治好的伤痕,腰腹部受伤的扭曲疤痕,都证明这个小狐狸并不是天真快乐地长大。
他比以前长高一些了。
以前就完全是个手长腿长的少年,仿佛吃下去的饭都用来长个。
现在则有点青年的模样了,他上臂和腰上也有明显肌肉的线条。
是,宫理见过那个养了好几个月的青毛小狐狸的人形模样,她其实早知道这个家伙是小妖,但因为他很容易懂又实在是可爱……
或者说是宫理那时候情绪太差,生活太寂寥,她有点喜欢生活中有他陪伴了,也就一直不愿意戳穿。
他似乎也想多留在她身边混吃混喝,伤势恢复之后还装瘸,她也装不知道,甚至好几次他跟她在一起太舒服,伸完拦腰跳下沙发的时候忘记装瘸,立刻心虚回头看她的时候,宫理都学会挪开眼装作玩手机没发现。
她不会养狐狸,就把自己做的肉菜涮一涮分给他吃——这也是柏霁之能一直混下去的主要原因。而且她上班时间也长,她知道,柏霁之会在她走后,偷穿她的卫衣或者外套,跑出去给自己加餐……
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钱,甚至买了自己的鞋子裤子,但都偷偷藏在外面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里,却偏偏很爱穿她的外套。
甚至有一次她执勤的中午时间,跟老朋友去了附近的一家甜品店,她只点了美式没吃蛋糕,结果一抬眼,就看到老朋友背后某个角落的桌子上,一个少年在快活地吃樱桃蛋糕。
宫理一开始只是看到有个少年穿着某件早就断货的联名款宽大卫衣,心里嘀咕说自己也有这件,幸好穿着警服没跟人撞衫。结果宫理再仔细定睛一看,那胶印图案都被洗掉了一半,不就是她那件衣服!
而穿着她衣服的金瞳少年舔着勺子幸福地眯了眯眼睛,耳朵在卫衣兜帽下抖了抖。明明甜品店里就有两三位摇晃着松鼠尾巴、鳄鱼尾巴的妖族,但他仍然觉得自己作为妖是极不光彩的,把毛茸茸的大尾巴抬起来包在卫衣下头藏着……
这金色瞳孔和青色毛发,还有那看似凌厉俊俏但骨子里有点傻的模样,宫理瞬间就明白了。
柏霁之也立刻发现了她,几乎是瞬间都要炸起毛来。宫理就跟在家时候装没看见他假瘸一样,非常迅速且不留痕迹地看手机,余光里却看见柏霁之金瞳狂震,吓得差点要钻到甜品店的桌子下头去。
但他点的栗子蛋糕草莓蛋糕巴斯克蛋糕都端上来了,他也不好当着服务员的面儿钻桌子底下去,旁边还有几桌看他一个人点了这么多,柏霁之低着头装死,还不忘了拿着叉子猛吃甜点。
……宫理忽然想起来,昨天她买了泡芙,这小狐狸就想上桌吃泡芙,但是宫理自顾觉得狐狸应该不能吃奶油,不停地把他推下去,甚至是站起来拎着袋子吃。
小狐狸急得直打转,敢情他就是特别馋甜食,憋不住直接跑出来吃了啊——
宫理什么也没说,眼睁睁看着柏霁之吃的直打嗝,拽着帽子像螃蟹一样背对着她横着走,然后快速地离开了这家店铺。
她一直都没说过,她见过他化成人形的模样。
她的不说,也让柏霁之胆子越来越大,他后来又买了外套,把她的卫衣穿在里面,甚至敢直接出现在她执勤岗对面的炸鸡店、或者是在便利店里跟她偶遇。
只是每次他都藏着耳朵尾巴,似乎都想像个陌生人一样跟她搭话,但最终都还是放弃了,灰溜溜地离开了。
就在宫理决定,下次遇见他的时候,主动跟他搭话试试时,柏霁之突然从她生活里离奇消失了。
宫理再次见到他,是在半年多之后的电视新闻中,是柏霁之出手阻止柏峙炸毁某个制药公司,二人发生冲突,柏霁之的身影被路人拍到,立刻在网上疯传。
那时候正是柏峙风言风语最多,名声不太好的时候,柏霁之的狐狸尾巴和柏家人标志性的发辫,立刻引起各种讨论。古栖派连同柏峙要炸制药公司的事情一并装死,但很多人都记住了,古栖派是有个妖族的小少爷。
宫理那时候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是叫柏霁之。
她也是一下子就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不告而别,因为在他离开之前,宫理调查多年的案件终于有了关键人物的新突破,她将暨香儿的名字钉在了自己那面线索墙的核心。
他肯定看到了那墙上的内容,发现宫理一直在追查古栖派这几十年来牵扯的无数命案,他也恐怕知道了——宫理之所以会犯了事儿被贬来做片儿警,跟柏宗全在政|府里的“运作”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