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活了几年的住所,即将毁于一旦。
冈岘忧心忡忡的跟上坐在悬浮轮椅上的甘灯,朝着王宫秘密飞行器停机坪疾奔而去:“主席大人,这些怪物一旦失控冲入王都内……真的要为了杀死宫理,毁了整个王都吗?这件事真要是被人发现,您会失去所有的支持——”
在很多人眼里,甘灯引来无数怪物的自|杀式袭击,纯粹就是困兽之斗。宫理明明才是既有优势又有血统的继承人,甘灯不过是急了眼输不起,甚至还要拉上这么多人垫背罢了。
但甘灯仍旧一言不发,按照原计划撤离。
这个帝国可以由甘灯或其他贵族那样,或冷漠或狠辣的人类手握大权,再坏也不过是人类社会的极限。而如果当怪物成为这个帝国的女王,甘灯无法想象后果。
甘灯此时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他感觉四五年来,他已经对很多事情失去了分辨能力,只有杀了她、杀了她这件事……
就在他和护卫队,即将登上王宫侧面高台的飞行器时,甘灯听到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似乎掩盖了怪物的吼叫与哀鸣,他忍不住在轮椅上转过头去。
冈岘和身边的护卫队也都好奇夏宫如今的景象,一同转脸往回看。
夏宫的穹顶完全塌陷了,夜空中的王都军队的战机正在围绕着打转,在等待甘灯发出进攻的指令。数个怪物被四分五裂,尸块滚落地面,有些则是被切割成了完美的正方形碎块。某个二阶蜕变的巨大怪物凸起黑色的脊背,像是矿山的山脊,趴伏在穹顶上一动不动了,甚至还有些油膜般的液体在废墟下流淌。
除了风声,一切都很安静,只有数条白色的缎带从夏宫中往天上流淌,还有数个白色毛细血管般的白色触足,正填满废墟的缝隙与边角……
所有袭击她的怪物都死了。
战机是否进攻已经毫无意义。
她赢了。
果然,她的本体也已经在漫长的进化中变得极其强大了。
甘灯已经不觉得绝望了,他其实发现自己从未相信过自己能赢。
好像这个帝国已经够操蛋够绝望了,被一个怪物覆灭了也算死得其所。
甘灯转过头去,正想要跟冈岘自嘲的说一句什么,却看到冈岘与所有近卫队的成员,以及飞行器中的飞行员,全都抬起头呆呆的看向半空。
甘灯缓缓抬起头来。
在夜晚灰蓝色的云层后面有什么巨物在浮动,当云被夜风吹开缝隙时,他看到银白色的如绸缎或丝絮的巨大怪物……它像是能笼罩在整个王都上的天神的丝巾,有数个白色腕足垂下,从云中落入地面,整个城市就像是突然从天而降无数雪白的罗马柱。
面朝着王都得那一面,有着细密的皱褶或凸起,就像是无限旋转的万花筒或波浪起伏的水流,在不断变化出规律的、数学性的涟漪。
它缺乏生物的特征,甚至那类似海星的触足都只不过是它千万腕足中某个最小的部分带来的错觉……
它既可以小到将自己寄生在一个小女孩的躯体内,似乎也能大到覆盖一座巨型城市、一个星球的上空。
甘灯有理由相信,此时此刻,整个王都里所有人,都像是失去了情绪一样呆呆看着头顶。
她要毁灭这里吗?
甘灯坐在轮椅上,当他发现她强大到如此无法对抗的地步时,反而有种……知天命的轻松。
在所有人都呆呆仰头的死寂中,甘灯听到了军靴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他转过脸去,她的军服甚至都没有被弄脏一点衣角,走到了平台上。
她并没有说话,甚至脸上没再有笑容。
甘灯感觉她像是有点悲伤似的。
风穿梭而过,他手指抚过轮椅的把手,开口道:“我们来谈条件吧。我还能值多少?”
他这话说得有些自嘲,毕竟他根本没有什么能威胁她的。
甘灯本以为她必然要冷嘲热讽,但宫理点了点头道:“上一次,是我出价不对,我们可以再谈谈条件。”
上一次。
四五年前对她来说是上一次。
在上一次甘灯要杀她的那场混乱中,她在废墟下抱住了他的肩膀,满身砖石,却轻吻着他耳垂,对于他要杀她的行为并不愤怒,反而有种兴奋:“您已经察觉到我的身份了吗?”
甘灯当时腿已经被压断了右腿,废墟下的空隙十分狭窄,他虚弱中无法离开她的怀抱,只能闭上眼睛道:“……你自己暴露的。”
她并不懊恼:“果然是那时候发现的,怪不得甘灯变得非常非常美味了。啊,我能嗅到,您的痛苦和懊恼,甚至远远超过了我们做|爱后。”
甘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本来以为您最好吃的时候就是高|潮的时候,却没想到我们做了之后回到王宫,您更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了,您的恐惧与心狠,简直像是为香料浇上热油!”
她在废墟下以如此幸福的口吻说起来这一切,甘灯浑身发麻。
她又道:“我非常理解您。”
甘灯觉得匪夷所思:“你理解什么?”
宫理竟然在簌簌掉落的灰尘中笑起来,她的声音在废墟的狭小空间里回荡的震耳欲聋:“我理解您的恐惧,您爱上的是一个怪物。”
甘灯陷入了沉默,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几乎要立刻反驳,却觉得向一个怪物申诉“我没有爱上你”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而他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无法分辨爱或不爱的人类。
他只能说:“……不过是你操控吞噬的情绪,造成的错觉罢了。”
宫理却不理解:“您也有操控他人的力量,一定也是您操控我爱上了您。”
甘灯几乎要对后半句恼羞成怒了:“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更何况我也无法操控你,不是吗?”
宫理:“我也不知道您是否能操控我,但您说得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您教我的事我都记得,这也算是操控吧。”
她到底是狡猾还是娇憨,竟然抓住他养育她这件事,也说成危险的操控。
甘灯无法辩驳。
她想了想,又道:“每次我说这个跟人类息息相关的字眼时,您总是很介意。更像是您无法理解这种人类之间交流的方式。或许更喜欢谈条件?”
她又道:“那么,请您被我圈养吧,我一定会将您慢慢吃掉。如果您不同意,我将在此刻放任您的伤势继续恶化。甘灯可能会彻底残疾。毕竟我保护您的时候差点被您杀死,这算是有来有回吧。”
甘灯:“……你来到人类中,就是为了圈养人类吗?”
宫理实话实说:“人类的情绪是我的存活来源,我不可能不吃。我越来越饿了,我也喜欢人口多的地方。”
甘灯听到她用着如此可爱的口吻,讲述着自己的食欲,只觉得一片灰暗:“……如果我一定要阻止你,你会怎么做?”
宫理也有些失望:“我会先让您失去一条腿。然后再把您现在这些要溢出来的情绪吃掉,然后我会想办法圈养您的。”
甘灯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就感觉到宫理的嘴唇已经靠近了他的耳朵,像是某些愤怒与痛苦正从他体内抽离,他惊愕中激起了更多的反抗:“宫理!宫理——”
但下一秒,宫理放任着他的失血,将他抱高几分,吻住他的嘴唇,道:“一定会有办法,让您同意的,对吧。”
四五年前,他回到医院后只觉得怪物傍身,他挣扎不开,未来一片灰暗,宫理却看着枯萎下去的他有些焦灼,甚至突然在某一天,莫名其妙的离开了他。
时隔四五年,就像他之前无力的挣扎一样,他又站在了一无所有跟她谈条件的时刻。
甘灯往后仰着头靠在轮椅上:“说罢,你想要什么?”
……
夏宫被怪物突然击毁的新闻很快就传遍了王都,宫内很快就由秘书厅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说是有些势力想要破坏王爵与主席的谈判,所以发动了规模浩大的恐怖袭击。但主席和王爵都没有受伤,除了一些可怜的宾客被压在了废墟下以外,其他谈判将延后进行。
所有人还在探讨在夏宫出现的怪物都多么可怕,多么罕见,仿佛所有人都没见过天空中出现的白色异象,没人记得从云层垂下的无数白色腕足。
也有些阴谋论者,认为甘灯或者宫理其中一方肯定已经死掉了,帝国的形势要急转直下,马上就要知道未来的主人是谁了。
而这时候,决定帝国未来走向的双方,也确实在谈判。
只是谈判的地点并没有光亮,甚至连窗叶都紧紧合拢着。
长久没有接触到Alpha信息素的甘灯,在如此汹涌的信息素注入中,历经了简直要把他精神揉碎的情|热,耳鸣,胸膛发麻,剧烈出汗,他睁不开眼来。她在抱着他,只是甘灯也能感觉到,无数腕足包裹着他的残躯,她手指抚着他脸颊时,也有让人酥|痒的触须攀过他肋骨。
甘灯听到自己过呼吸到像是哮喘,她扶起了他的下巴,道:“还没结束吗?几分钟过去了,您跟个小喷泉似的,这样下去真的会脱水的。”
在如此赤|裸下谈判,他也没有办法,因为宫理笑嘻嘻的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来放在书房的沙发上时,就已经用信息素让他丢盔卸甲了。
在他快要被折磨的朝她爬过去时,她明知道他也没法挣扎,却忽然道:“我第一个条件,是希望能跟您做|爱。我很喜欢,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能保持最少两天一次的频率,如果能够每天就更好了。相应的,我会继续以宫理的身份生活,让所有人都忘记昨天看到的许多事情,王都还会安定平和的迎来新一天,您觉得如何呢?”
他不可能不同意,也没有力气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