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已经不记得自己受伤后的很多细节了。
她只记得指尖迸射的光辉,就像是十字架一样斜着切割他的身体,其中一道在他脖颈上留下深深的刀痕——
之后她昏过去了。
宫理昏过去之前脑子里惦记着,自己还没吃上微波炉里加热的炒面。妈的,她开车逃亡这么远,又在宾馆房间了搞的这么激烈,还出来决战停车场,全是体力消耗的活,饿的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关于后来发生的事,还是老萍说给她的。
老萍说的很笼统,只是说林恩几乎被她割断了脖子,躺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就在大家以为他要死了,两方混战之中,他突然从地上暴起,杀向了玛姆——
山想要亲自对玛姆下手,但林恩动作更快。他似乎在反向利用玛姆对他的控制,让玛姆的行动大受影响,甚至连周围的教廷骑士们也纷纷如同断线木偶一般失去平衡,玛姆的灯条也飞速闪烁着举止僵硬。
当山想要袭击向飞行器出口处漂浮的玛姆,却没想到林恩从玛姆身边掠过,赤|裸的脚踩出一串血脚印,跃入飞行器中。
而没过多久,漂浮在外头的玛姆忽然失去了光芒,就像是被脱下的裙袍一样,坠落在地,关节折叠,从飞行器的斜坡上滚落下去。
山犹豫了片刻,在控制了飞行器外围的情况后,带人进入了飞行器中。她搜寻片刻,在飞行器上层深处,发现一个被层层玻璃包裹着的严重腐蚀的金属修女。
难道玛姆连替身都有替身——
钢化的玻璃保护罩被一层层打碎,锈迹斑斑的金属修女跪在地上,整个头颅被兽爪从中间撕裂开,扔到了一边去。山惊讶的发现,那头颅之中竟然有薄薄的骨质层、血肉与疑似大脑的玩意儿。
玛姆到底是如何控制的她这些替身,她的替身又仅仅是金属吗?
但林恩也并不好过,他作为被驯化、被“孕育”的家伙,反杀自己的主人,就如同自己的大脑被撕裂一样。
这个高大又极其瘦削的男人,都无法维持人形,在非月夜的时刻,身体变成混乱的半人半狼的样子。他趴在地上,口唇、鼻腔与耳道中涌出了大量的鲜血,简直就像是有绞肉机在他大脑里疯狂运作,他甚至直不起身子,两腿如筛糠似的哆嗦着。
他呛得从嗓子眼里吐出大团粘稠的血来,眼睛一直涌着血,他拼命揉也看不见,脖颈处让他气管颈椎暴露在外的伤口,仿佛不会愈合了一般。
他在疯狂失血,身体也在疯狂造血,可是宫理留下的伤口仿佛就是无法愈合一样……
山俯视着他,第一想法就是,这个不死的家伙真的危险。她应该点燃飞行器,把他烧成灰,看看他还能不能复活。
但林恩却在浑身淌血的情况下,强撑起兽爪,趔趔趄趄用手掌和膝盖撑起身体。他眼睛被血糊住睁不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是歪斜着身子,往飞行器外的方向爬。
山一言不发,看着他踉跄的拖着血痕往外爬,依稀还能听到他嗓子里被血呛出的痛苦咳嗽声。
这家伙倒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他知道要想不害死宫理,相比于救她,更重要的是杀了玛姆。但他现在自己都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能保护谁?
老萍进入飞行器的时候,差点撞到林恩,吓了一跳,更重要的是以魔女们跟林恩交手的过往经历,他非常敏锐警惕,此刻却连接近他的人都躲不开——
他这会儿真的看不见听不见了。
山对老萍比口型道:“宫理呢?”
老萍比划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已经将她接走了:“有不少飞行器在朝着个方向靠近,可能是希利尔的人来了,把他围杀了,还是说……”
山看着林恩手一歪,竟然从飞行器的坡道滚倒下去,跌倒在停车场的积水中,他警惕的察觉到了飞行器周围已经都是魔女们,抬起被鲜血糊着的脸,沙哑着嗓音忽然喊道:“——宫理!宫理!”
本来交谈着的魔女们,一下都停住了声音,她们零零散散站在远处,望着他,有厌恶有惊疑有怜悯,没有一个人开口。
就像是在围观一条瞎了眼的丧家犬。
山站在飞行器上,看向远处在雨幕中接近的飞行器,以及停车场满地如同碎银一般的玻璃珠子,抬了抬手。
有几个魔女失望的嘁了一声:“好歹杀他几回玩玩嘛。”
数百米之外的魔女得到命令,发动了传送能力,在林恩周边的魔女们一个个化作白色水蒸气,风一吹消失在原地,但还是有个魔女临走之前,朝他释放了一道极细的闪电。
林恩条件反射的想要躲开,但还是错开了方向,那闪电直接在他胸膛上留下一片叶脉似的紫红色痕迹,如此高压的电流,单看也知道有多疼。
他直接被电的痉挛倒在地面上,但他艰难的爬起来时候,却仿佛是觉得周围有坏人,对宫理来说太危险了——还在打着转似的寻找。
林恩掌心按在许多碎裂的玻璃珠上,雨水冲刷,他嗅不到一点宫理的气息,他只嗅到了满地的死亡,以及一些魔女离开的痕迹。
山低头看着踉跄在停车场上发疯的林恩,打了个响指,也化作一团白雾消失在了原地。
天即将明亮,在空荡荡的汽车旅馆停车场上,只剩下满地尸体、嘶哑喊着的林恩与被他手拨动的玻璃珠子。雨渐渐停下,雨丝变得细且疏。
远处汽车旅馆三层的那件小房间里,半干的吊带还挂在椅背上,已经冷却的被褥皱皱巴巴的卷在床上……
浴室昏黄的灯,照亮了门口大大小小交错的湿脚印,只从窗户里依稀能听到渐渐停歇的雨声与泣血似的呼唤声。
……
此刻。万城之中。
外头又下起雨来。
雨水从密密麻麻的大楼中滴落下来时,已经变得轻缓,就一丝丝落在夹层玻璃上。宫理坐在他腰上,胸口起伏,缓缓从剧烈的心跳中平复下来,她松开了攥着牵引皮带的手。
林恩终于能大口喘|息了,吸气时发出了破风箱似的声音,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眼睛看着她。
宫理手指上有刚刚太用力勒他时,硌在掌心的红痕,她迟疑了片刻,伸手解开了牵引绳上的金属扣,将那根叮叮作响的皮带扔在了地毯上。
在林恩颈部清晰可见的伤疤上,有一道青紫色的勒痕。
但这个摔不坏折不烂的家伙,很快就平稳了呼吸,脖颈上的勒痕也消失了。
宫理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轻轻念叨道:“……还不能杀你。”
林恩没有接话,他只是把脖子昂起来,被汗透的掌心抓住了宫理的手,将她手放在了他脖颈上。
宫理眯起眼睛,两只手都握上去,他的血管在她手底下跳动,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将近三年过去了。
其实玛姆在宫理当时受伤没多久之后就死了,林恩杀了她主控的替身,毁了她相当一部分精神力,就导致玛姆能力大不如前,被逐出了姐妹会。她离开格罗尼雅,也失去了姐妹会给予的大量灰烬,没过多久就被魔女联盟谋杀,死在了沙漠边缘。
玛姆死了,林恩按理说是真的自由了。宫理也动过一些去找林恩的念头,那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她真的差点被他杀了。
而当宫理在某次行动中,看到了林恩的身影。公圣会没让他杀人,而是那他来试死,林恩身上的铠甲比之前更旧更沉,更多锁链与魔法禁制,她甚至能看到因为过瘦,铠甲关节处的缝隙在乱晃。
宫理也失望到了极点。
这家伙还是会乖乖当公圣会的狗啊。谁知道当时说要保护她,是不是因为那些在公圣会面前的誓言。
这样的林恩根本不值得她救——
她下定决心不再管他,如果公圣会胆敢派林恩来袭击她,她一定会痛下杀手。直到稻农提出了某个将颠覆世界的计划,这个计划的“药引”,就是林恩。
他的血液就是他不死能力的来源,稻农需要他的血来稳定实验。
此刻,宫理找回他,让他住进自己的家里,用来说服自己的也是这个理由——“计划需要他”。
既然他只是个提供血的工具,那带他去找稻农的时候,为什么要在街头拽着他的手,为什么要在浴室里亲吻他,为什么要再跟他……
宫理忽然松开握着他脖颈的两只手:“我已经知道杀死你的办法了。其实很简单,把你推进什么高温的熔炉或者搅入滚烫的飞行器涡轮,一定会让肉|体化成灰,让你血液蒸发,你就彻底死掉了。”
她撑着沙发靠背,赤|裸的坐在沙发上另一边,拿起茶几上的电子烟,她脚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电子烟上的灯光照亮了宫理的鼻翼,她吐出果味的烟雾,笑道:“等把你用完了,就将你杀掉。”
林恩也缓缓坐起来,他身上还有点可疑的污迹,但他没有擦拭也不知道遮挡,只是坐在她旁边,骨头像是能从肩膀里支棱出来,胳膊垂在腿上,绿眼睛看着她。
他半晌道:“好。”
宫理觉得他目光刺眼,故作奚落的看他一眼之后就转过了头。
宫理看向客厅角落里的脏衣服堆,忽然捏着电子烟朝他递过去。
林恩看了一会儿,伸手接过去,学着她的样子叼在嘴边。但他不会吸,甚至连灯也没有亮起,只是用牙齿咬着烟嘴。
宫理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恩:“……?”
宫理看着他,林恩后颈的骨节都是突出的,胸廓又只是落在沙发靠背上,但宫理又觉得——林恩不值得她这么瞻前顾后,思考太多。
宫理突兀的抬起手来,拽住他后颈的头发,朝自己的方向扯了扯。林恩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宫理刚想说自己让他坐的离自己近一些,林恩就整个人自顾自的朝她倒过来,整个人依靠在她身上。
宫理被他挤得差点没坐稳。
他吐出一口气,忽然放弃撑着自己,彻彻底底的靠着他——像是满是伤痕的狮子脱力的靠在梅花鹿身上,宫理僵了一下,没有推开他。
屋里开着空调,俩人身上的冷汗在变干,有些冷,但她不想调整温度,就在有些冷的房间里抱着热乎乎的家伙,刚刚好。
宫理从他嘴边拿走了电子烟。
她捏着电子烟,忽然道:“你想知道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吗?”
林恩回答的比她想象中快:“想。”
宫理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说太细致了:“总之……我就算是加入了魔女这边吧。我很赞同她们的观念,不过我跟那个山,性格不太合,她老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歌很酷,人有点无趣。”
“我也帮了她们非常多,因为魔女的人数很多,我们也在从公圣会手中抢人,让那些突变出超能力的女孩们不必被掠走,不必被消除记忆。但你也知道希利尔大肆污名魔女,她们很难聚会,很难有安全又隐蔽的场所,我就用自己的能力,为她们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空间。你可以想象,那些空间就在城市的缝隙里,既在这里又在那里,公圣会永远都找不到——”
怪不得刚刚他们穿过一个个空间时,林恩听到墙壁内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甚至包括乐队的声音。
“我们这群魔女,很多都是圣女出身。大家都没有过去的记忆,不知道出身在哪里,远方在哪里,然后就这么聚集在一起,但又不是相互依靠的什么好姐妹之类的。”
宫理忍不住手比划了两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和空间。我感觉,虽然我是造房子给大家住的人。但她们好像不需要别人给她们一个家,她们自己就是自己的家——”
宫理说的有点混乱。
她或许没有向其他魔女直接说过自己的感受,反而对着只会倾听的林恩,说出了自己心里模糊的想法。她就这么赤|裸着,抱着膝盖,身上压着林恩,一边说一边时不时吐着电子烟。
她说自己作为魔女当中非常重要的一员,虽然跟山关系一般,但这三年来因为协助魔女们做到了很多曾经不敢想的事情,她也几乎快成了新国魔女联盟里的前几号人物——
正说着,忽然客厅的金属正门处,传来了争执与撞门的声音。
宫理其实早就习惯了,她特意选住在比较鱼龙混杂的街区,也方便随时隐身消失。但林恩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飞身而起,一把拽住宫理的手腕,紧盯向门口。
宫理被他拽起来,才发现林恩拿起了刚刚捆着他脖子的牵引皮带,只是他已经迅速缠在了手腕上,随时都能甩出去当武器。
林恩过于紧张,甚至连脊背上的小块肌肉都在抽搐,汗毛直立,宫理都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不至于吓成——
宫理忽然意识到,上次他们做了之后,就出了那样的事,他潜意识里把这片刻的享受与极度危险的恐惧联系在了一起。
条件反射就以为,亲密之后一定会遇上什么可怕的事。
宫理缓缓抬起手,将一只手放在了他后背上。
林恩缩起肩膀,又缓缓放松下来。他偏过头来看着她,那表情既像是受到极大安抚,又像是“你动动手指我就上去把他们都杀了”似的蓄势待发。
直到撞了门的醉汉嘟嘟囔囔的走开,宫理才道:“……总会有这样的事,别一惊一乍的。”
林恩又侧耳听了很久,才缓缓松开缠着皮带的手。
“你睡在这里吧。守着这道门。”宫理给他下了命令,她知道命令就像是项圈一样,能给他安全感。
林恩果然重重点了点头。
宫理走向卧室,就在她即将合上门之前,她忽然道:“你为什么之前一直在为希利尔做事?为什么不离开公圣会?”
林恩:“他说。玛姆并没死。如果找到你。玛姆,还会让我。杀你。”
宫理沉默片刻:“玛姆死了。她死了这件事,你应该能感觉到。”
林恩干巴巴的挤出几个词。
“嗯。我知道,希利尔骗我。但不知道。我会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
宫理鼻子酸了一下。
林恩无法相信自己了。他能感受到精神控制他的玛姆已经死了,但他仍然不相信自己——
宫理固执道:“……那你也可以离开公圣会。”
林恩表情有点迷茫,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但唯有一点是确认的:“我。住在地下。那个房间。就是你唱歌时候那个。”
“如果你要我。能找到我。”
这就是林恩的逻辑。
被抛下,就回到最早被“捡走”的地方。
宫理感觉自己嘴用力扁起来,才能压住眼眶,她转过脸看向房间,强忍着没有吸一下鼻子。
她觉得林恩多希望她说出一句“我要你”。
但宫理半晌后只是道:“睡吧。”
她走进卧室,将卧室门关上,但很快,又背着手将门拉开了一条门缝,交换着他们领域之间的空气。林恩依稀听到宫理说了一声“晚安”,他立刻就想回一句,但嘴巴像是被粘住。
他说不上来,盯着那条门缝,感觉已经瘪瘪的晒干的空壳一样自己,像是被水泡发了,在疯狂的充盈起来。他甚至感觉自己肋骨都要被疯狂的心脏砸碎。
林恩趴回了沙发上,他没有盖被子,只是看着那条门缝,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嘴唇咕哝了一下,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轻轻道:“……晚安。”
……
这样的未来持续了一段时间。
林恩睡在沙发上,宫理始终没有让他进卧室。早上宫理从卧室起来的时候,林恩一般都已经醒来了,他坐在沙发上发呆,或者撑着胳膊在窗边往外看。
宫理也给他买了一套牙刷,虽然只有一处洗脸池,但林恩总会在她刷牙的时候才过去刷牙,他个子高,站在她后面,俩人照镜子谁也不挡谁。
不过宫理很快就发现,林恩有时候早上起来刷过一次牙,还会跟着她起床时再刷一次。
宫理给他网购了一些衣服,基本就是各种运动服,偶尔有一两件牛仔外套,买的都是最大号,穿在他身上就跟穿在衣架上似的。林恩不太喜欢牛仔外套,似乎觉得抬手臂的时候动作受限制,但他很喜欢牛仔裤,宫理问他,他说划在地上的时候更耐磨,也更防刀割。
宫理喜欢下楼去对面的市集吃早饭。
她总是小馄饨配个鸡蛋,或者是贝果配一杯咖啡。一开始林恩不敢多吃,他总是吃的量跟她差不多,但后来宫理给他点了好几份,他也吃的完,甚至是煎饼吃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还是那副专注的食欲很好的样子。
宫理想起以前在逃亡的时候,他在酒店自助餐厅,可以从她坐下到她离开一直吃不停——
要驱动这样的身体处于备战状态,他一定需要很多能量。
宫理就每次多给他点一些,然后自己也边吃边玩光脑,细嚼慢咽到俩人吃饭的速度能同步。
之后宫理就会带她去稻农的实验室,她会把他留在那里抽血,一开始稻农还有些担忧林恩会不会暴起,但宫理握住林恩的左手,让他左手抓住试验台旁边的金属栏杆,然后捏了捏他的指节,道:“我回来之前不要松手。”
稻农发现,林恩真的能全程左手抓着栏杆,根本不会松开一下,甚至都不需要动动麻木的胳膊,只会在宫理的脚步快接近时,目光早已朝她的方向望去。
稻农这才安心下来。
她也渐渐明白,宫理为什么愿意把他捡回来了。
对于宫理这样有些散漫,有些不太成熟,总是怀揣着迷茫与不安定的家伙而言,一个这样的旅伴或伴侣,是多么让她感觉到安心的事。
宫理大概会把林恩“寄养”在稻农这里几个小时到十几个小时不等,她有时候会去做自己的事,或者是完成魔女们的某个委托,但也有时候她单纯是去玩了。
林恩或许能从气味上辨认出她去了哪里。
林恩有时候也会看到一些魔女,去往他隔壁的实验室里抽血,甚至有些魔女看起来比老萍还要年长,或者是受伤体虚,也在被抽血……
之后宫理可能会带着他出去吃饭,林恩显然还不适应人多的地方,总显得过分警惕。哪怕是宫理给他戴上鸭舌帽,也难以掩盖他那双显得过于警惕与对世界陌生的眼睛。
她带他回家之后,宫理有时候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有时候会躺在地毯上打游戏,但他们……一定会做。有时候在浴室里,有时候在厨房里,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在林恩睡觉的沙发上。
从一开始林恩还对“行程”不太了解,到后来,他默认只要回到家里,就有可能用上他,于是从进家门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甚至在宫理去衣帽间、去书房的时候,他都会立刻跟上来。
甚至是当她拿起浴巾说要去洗澡的时候,林恩就跟听见摇铃的巴普洛夫的狗一样,立刻起了反应——
宫理看到之后,忍不住骂了他一句,但她又会在浴室门口招手,让他过去。
林恩在月圆的那些时日,因为变成了狼人也暂停了抽血,稻农说他这段时间的血液不适用。
宫理也不可能带着狼人出去玩,林恩只能窝在客厅里,她有时候也会出门,但晚上回来洗完澡的时候,她发现狼人模样的林恩竟然也会……
甚至在她趴在沙发上玩光脑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挤上了沙发,压在了她后背上。
宫理刚想转头摸摸他的鼻尖,就感觉到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玩意儿——
她一把拽住他耳朵,吓得失声道:“你疯了?狼人的样子会死人的,滚滚滚!”
林恩喉咙里咕哝出一声食肉动物的含混吼叫,脑袋只是蹭了她后背两下,就趴在沙发旁的地毯上不再骚扰她了。
但宫理却有点心烦意燥,她翻了两下光脑,忽然坐起来踩在他后背硬硬的狼毫上,道:“……别用牙,试试。唔,不过你嘴巴旁边有会扎人的胡须了……”
事实证明,某个家伙变成狼人的时候,也是有些好处的。
宫理有时候会玩的比较疯,她甚至脑子一抽,在路过某个宠物市场的时候,买了牵引仿生豹用的带金属钩的项圈。
但林恩的皮肤比野生动物还是更容易划破一些,做到中途的时候,从脖子上流淌下一道道血来,就跟用红珠子做的披肩似的。宫理觉得有点残忍,要给他摘下来,但林恩有点情热烧上了头,觉得摘下来太耽误时间了,宫理伸手要拆项圈的时候,他甩甩头躲开她的手,低头亲吻她。
到宫理爽到脚趾蜷缩时,才发现自己情绪激动之下紧紧拉扯住了他的项圈,血从他胸膛上淌下来,甚至流淌到他们相接的地方。
宫理摘下来项圈,一排血洞在他脖颈那道旧疤痕上,像是项链的宝石。
宫理手也忍不住颤了一下。因为林恩痊愈的速度比以前慢了不少……
果然跟这段时间大量抽血有关。
那未来,林恩将不再是难以被杀死的了,他可能只是个恢复力强大的狼人了。
林恩却不太在意,他仰躺在沙发靠背上,只是又抿了下嘴唇,道:“……接吻。”
哦,这家伙对亲吻这件事太痴迷了。
他唯一会提出的要求就是这个。
甚至有一次,在他抽血结束,宫理去接他的时候,稻农的实验室里来了不少魔女正在探讨事情。林恩坐在金属试验台边缘,宫理看着他手臂上慢慢消失的针孔,捏了捏他近些日子变壮一些的胳膊。
林恩垂着脑袋,俩人额头离的很近,宫理并没注意到林恩绿色的眼睛在看她的鼻尖嘴唇,他忽然突兀的来了一句:“接吻。”
这动静在魔女们端着咖啡杯笑闹的聊天里有点突兀,忽然周围几个人都沉默了,山挑挑眉毛看过来,罗姐笑的促狭。
宫理不知道自己老脸有没有红:“……”
她使劲儿捏了他一下,道:“不行。”
林恩也习惯被她拒绝了,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老萍抱着心口,在那儿夸张的叫起来:“哦,这个狠心的女人,抽了我几百升的血,连个吻都不肯给——”
但魔女之中大家观念也有差异,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冷笑起来:“那么宝贝一条公圣会的狗?还是说这是你男人?都当魔女了,能不能别跟男人扯上关系了啊。”
宫理慢条斯理的转过脸去:“我的私产你也管?不过,我估计你离了我给你准备的安全屋和藏身地,恐怕是活不了。”
山穿着背带裤,靠着桌台,也吹了吹咖啡笑起来:“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是魔女,照你这么说,魔女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比清教|徒要求还高,咱们还搞这个计划做什么?不如干脆搞个选拔体系,来个一百零八条清规戒律,跟封奇迹圣女一样,专门封几个唯一正宗魔女算了。”
一群女人笑起来,那个口出不逊的魔女气走了,但临走之前也道:“明天是我的抽血日,你们再气我试试!”
后来林恩也发现,宫理身上也多了几个针孔,她的痊愈速度没有那么快,到晚上的时候,林恩在黑暗中握着她手臂,鼻尖嗅着她针孔周围的味道,问:“为什么?”
他感觉到,宫理抽血之后,似乎也变得力量减弱了不少,有些困倦嗜睡,这种影响甚至不像是一时的。
宫理慵懒的蜷起腿,另一条胳膊垫在脑后:“抽血吗?我的血可也是很重要的,或者说每个魔女都很重要的。就之前有些对我没什么好脸色的魔女,我其实也不讨厌她们,因为我知道,大家都抽血了。大家都为了这个计划……”
终于有一天,宫理醒来刷牙的时候,忽然道:“今天不用去抽血了。以后都不用了。我们拿点东西之后,就开车出去玩吧。”
林恩这次再跟宫理进入稻农的实验室时,发现实验室格局有了巨大的变化。
侧面连接向了一大片封闭的地下厂房,面积难以估计,就像是巨大的旷野麦田似的,只是地面上生长的水稻是纯白色的,散发着淡淡的微光,稻穗饱满。
有几辆大型的自动收割机,已经收割了大部分的白色稻田,一些莹白色的像毛玻璃似的稻米堆在地上,正被机器运送着磨粉或者分装。
林恩注意到出入这里的魔女数量多的惊人,简直像是大型的人才市场,很多人看到林恩,竟然对他露出点笑意或者微微点头。
很多人都在从一长排桌子上,各自拿取自己的钥匙、身份ID、护照等等,相互寒暄几句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宫理也一路走过去,挑了一把车钥匙,车钥匙下方垫着的纸条,写明着车辆所在位置、任务与终点。
林恩跟着宫理坐上一辆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卡车,后备箱装着几十袋大,这次任务很简单,就是宫理把车开到一处精米面加工厂,然后卸货即可。
往回走的路上,她们的卡车还堵在了路上,宫理手指搭在车窗外,心情大好,她仰头看着某处高楼的楼顶,楼顶有几个身影似乎在向万城傍晚的夜空挥洒着什么。
她笑道:“林恩,你嗅到了稻花香味吗?”
林恩将脑袋伸出去,但周围都是尾气味道,他不太能嗅到,摇了摇头。
宫理打开了车里的广播,看着夕阳中无数教堂尖顶的十字架,在大厦与高架桥之间时隐时现,她笑道:“你猜,想让圣女不再被掌控,想让魔女不再被追杀,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林恩当然不知道。
宫理笑起来:“让拥有超能力的女人越来越多,就好了。之前圣女或魔女,被从人类里隔绝出来,不过是因为女性能力者占不到整体女性人数的1%,永远都是强大的异类。可如果女性的能力者,就像男性能力者一样,占到群体的40%。哪怕超能力也都不强大,但群体却越来越大。”
这就是山最主要的计划。
这个宗教时代,绝大多数神职实权者都是平庸且数量较多的男性能力者,而数量极少的女性能力者被分化成互斗的圣女与魔女。但不论是圣女和魔女,由于碾压级别的强大,都变成社会权力手中的核弹,永远都是社会的极小众与异类——
想要改变这一切,就让更多人变成圣女与魔女,就从根上消解这一切。
用现有的许许多多的魔女的血液,培育出稻种,在稻农的精心选育下,这些稻种的花粉与果实,能让普通女性突变为能力者的概率大大提升。哪怕是当下没有突变,在未来或她们的女儿,也都会有更大的突变概率。
当近半的女性都能成为能力者,再也别想把她们从家中掠走洗去记忆圈养起来了,她们自然会发展成非常强大的力量——
只不过,在林恩的血液加入培育实验之前,稻农培育的稻种并不稳定,主动愿意吃下稻种的普通女性,有小概率会突变出毁灭自身的能力。但林恩血液中强大的自愈能力,帮助稳定了稻种,吃下稻种发生恶性反应的概率降低到几乎没有。
而山也在计划的几年四处奔走,劝说所有的魔女、甚至是圣女贡献出自己的血液。这抽走的不仅仅是血液,还有自己能力的一部分。
宫理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和罗姐一样抱着反对的态度。这相当于把计划的一部分告诉圣女,很有可能会被公圣会知道并调查。再说,有几个被公圣会洗|脑的圣女会贡献出自己的血液!
但几年过去,宫理听说现在教会中的圣女们,有将近一半都秘密的向山捐献出了自己的血液……
不论是圣女还是魔女,都希望这世界上拥有超能力的女性不再是少数,不再被圈养或污名。
稻农开始大批培育稻种,这些孕育着未来的稻种将会变成食物与花粉,散布在新国最大的城市中。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未来将可能会遍布这个世界。
在堵车即将结束的时候,宫理听到广播中正说,万城内许多居民出现了花粉症的反应,对于这个花朵可不常见的时代,政|府正在积极调查花粉的来源。
看来至少稻花的花粉已经笼罩了大片城区。
宫理将卡车遗弃在路边,和林恩步行回去。
二人穿过红绿灯的时候,总有些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车辆在猛冲。林恩忍不住拽住了宫理的手,俩人并排走过去。
宫理回头看了他一眼,攥紧了他的手指,道:“这一步计划完成,我要走了。”
林恩一愣,面上浮现一丝恐慌。
宫理缓缓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开车?”
林恩张了张嘴,宫理不等他回答:“三天行不行?要我一路开车,我会累死的。”
林恩心剧烈的跳起来,但他也不会撒谎:“……不知道。”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又偏过头:“笨死了,骗人都不会。”
林恩:“三天。行。”
宫理跟他走过好多炸鸡摊、纹身店还有卖二手光脑的地方,在喧闹中她回过头:“你都不问要去哪儿?”
“去哪儿?”他帽檐压的低低的,但路过的店铺变化的热闹光彩,还是会照在他下巴上。
宫理晃着相牵的手:“一边旅行,一边去格罗尼雅附近。我还有很多地方没见过,想去玩玩。山那家伙虽然跟我合不来,但她做事很可靠,而且她也缺不了我帮忙,我们后续要在格罗尼雅做些大事。”
林恩低头看着跟她交缠在一起的手指,他其实并不关心去哪里,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要学会开车,所以他只闷闷的回了一声:“嗯。”
宫理拨了拨头发,转过头看他一眼:“跟你说话真是闷死了,你都不知道继续问。”她忽然站住脚,看向路对面热气腾腾的店铺:“要不要吃汤面?”
林恩垂头看着她:“好。”
宫理抬头跟他对视:“回去多做几次好不好?”
林恩:“好。”
宫理笑出声,却又收住了笑声,她转头继续望着车流汹涌的路对面,半晌后道:“……就像以前那样,再去旅行,没有起点,没有终点,一直同路。好不好?”
林恩也看向了马路对面,轻声道:“好。”
……
在网络上已经连续几天有人讨论最近有大量女性突变出超能力的时候,新闻才开始隐晦的透露这些事。
但宫理知道,公圣会内部已经一片混乱了,前一段时间不单单是几位魔女袭击了圣心大教堂,炸毁了他们定位圣女的信息库,而且现在也有大量普通的修女突变出超能力,开始要把神父们从实权位置上挤下去。
但宫理并不关心那些,她背了个双肩包,跟林恩在一家二手车市场的停车场上挑选车辆。
最后选了一辆很不起眼的皮卡,发动机状况比较不错,而且车厢的空间也很大。
宫理将包扔上车,拽着车把跳上驾驶座,道:“直接就走吧。出城之前我们可以去趟市场。”
林恩坐在副驾驶上,有些惊讶:“直接出城?”
他早上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宫理也是几乎就把房子里的东西那么放着不管了。她明明有常穿的睡衣,爱用的吹风机,比较喜欢的靴子,但却什么都没带。
宫理:“嗯啊,那个房子里的东西,罗姐会帮我处理的没有痕迹。需要用什么,路上买就行。”
她两只手握住方向盘,调整了一下后视镜:“我不需要带什么,我自己在的地方,就是家。”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开车跨越城市时,会给自己买一堆小玩意儿,会因为失去了自己的行囊而沮丧。
就在他发愣时,运行着地图软件的平板扔在了他身上:“给我看路,顺便你想想,我们一会儿需不需要买帐篷,还是全程睡汽车旅馆。”
林恩点点头。
宫理能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恩的表情,他好像是在笑似的,宫理挑眉:“你在笑吗?”
林恩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笑什么?”
林恩却没说。
他在笑,宫理说着什么都不需要带,却带上了他。:,,.
林恩睡在沙发上,宫理始终没有让他进卧室。早上宫理从卧室起来的时候,林恩一般都已经醒来了,他坐在沙发上发呆,或者撑着胳膊在窗边往外看。
宫理也给他买了一套牙刷,虽然只有一处洗脸池,但林恩总会在她刷牙的时候才过去刷牙,他个子高,站在她后面,俩人照镜子谁也不挡谁。
不过宫理很快就发现,林恩有时候早上起来刷过一次牙,还会跟着她起床时再刷一次。
宫理给他网购了一些衣服,基本就是各种运动服,偶尔有一两件牛仔外套,买的都是最大号,穿在他身上就跟穿在衣架上似的。林恩不太喜欢牛仔外套,似乎觉得抬手臂的时候动作受限制,但他很喜欢牛仔裤,宫理问他,他说划在地上的时候更耐磨,也更防刀割。
宫理喜欢下楼去对面的市集吃早饭。
她总是小馄饨配个鸡蛋,或者是贝果配一杯咖啡。一开始林恩不敢多吃,他总是吃的量跟她差不多,但后来宫理给他点了好几份,他也吃的完,甚至是煎饼吃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还是那副专注的食欲很好的样子。
宫理想起以前在逃亡的时候,他在酒店自助餐厅,可以从她坐下到她离开一直吃不停——
要驱动这样的身体处于备战状态,他一定需要很多能量。
宫理就每次多给他点一些,然后自己也边吃边玩光脑,细嚼慢咽到俩人吃饭的速度能同步。
之后宫理就会带她去稻农的实验室,她会把他留在那里抽血,一开始稻农还有些担忧林恩会不会暴起,但宫理握住林恩的左手,让他左手抓住试验台旁边的金属栏杆,然后捏了捏他的指节,道:“我回来之前不要松手。”
稻农发现,林恩真的能全程左手抓着栏杆,根本不会松开一下,甚至都不需要动动麻木的胳膊,只会在宫理的脚步快接近时,目光早已朝她的方向望去。
稻农这才安心下来。
她也渐渐明白,宫理为什么愿意把他捡回来了。
对于宫理这样有些散漫,有些不太成熟,总是怀揣着迷茫与不安定的家伙而言,一个这样的旅伴或伴侣,是多么让她感觉到安心的事。
宫理大概会把林恩“寄养”在稻农这里几个小时到十几个小时不等,她有时候会去做自己的事,或者是完成魔女们的某个委托,但也有时候她单纯是去玩了。
林恩或许能从气味上辨认出她去了哪里。
林恩有时候也会看到一些魔女,去往他隔壁的实验室里抽血,甚至有些魔女看起来比老萍还要年长,或者是受伤体虚,也在被抽血……
之后宫理可能会带着他出去吃饭,林恩显然还不适应人多的地方,总显得过分警惕。哪怕是宫理给他戴上鸭舌帽,也难以掩盖他那双显得过于警惕与对世界陌生的眼睛。
她带他回家之后,宫理有时候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有时候会躺在地毯上打游戏,但他们……一定会做。有时候在浴室里,有时候在厨房里,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在林恩睡觉的沙发上。
从一开始林恩还对“行程”不太了解,到后来,他默认只要回到家里,就有可能用上他,于是从进家门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甚至在宫理去衣帽间、去书房的时候,他都会立刻跟上来。
甚至是当她拿起浴巾说要去洗澡的时候,林恩就跟听见摇铃的巴普洛夫的狗一样,立刻起了反应——
宫理看到之后,忍不住骂了他一句,但她又会在浴室门口招手,让他过去。
林恩在月圆的那些时日,因为变成了狼人也暂停了抽血,稻农说他这段时间的血液不适用。
宫理也不可能带着狼人出去玩,林恩只能窝在客厅里,她有时候也会出门,但晚上回来洗完澡的时候,她发现狼人模样的林恩竟然也会……
甚至在她趴在沙发上玩光脑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挤上了沙发,压在了她后背上。
宫理刚想转头摸摸他的鼻尖,就感觉到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玩意儿——
她一把拽住他耳朵,吓得失声道:“你疯了?狼人的样子会死人的,滚滚滚!”
林恩喉咙里咕哝出一声食肉动物的含混吼叫,脑袋只是蹭了她后背两下,就趴在沙发旁的地毯上不再骚扰她了。
但宫理却有点心烦意燥,她翻了两下光脑,忽然坐起来踩在他后背硬硬的狼毫上,道:“……别用牙,试试。唔,不过你嘴巴旁边有会扎人的胡须了……”
事实证明,某个家伙变成狼人的时候,也是有些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