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8年5月14日,十二点。
监狱里全是蚊虫,这是个问题。
监狱里不能洗澡,这也是个问题。
监狱里不能抽烟,这更是个问题。
将掖在裤子里的衬衫全部抽出来,安德纳抠着手,垂头打量起发黄的衬衫和松在半筒靴外的棕黑色裤子。
他并不是个会在任何时刻都维持体面形象的人,相反,只要环境允许,他很乐意把独属于贵族的衣服穿出糟蹋模样。
就像现在,没穿马甲和腰封的他比落魄贵族还落魄。叠成方形的马甲和腰封被当成阻拦石砖墙凉气的道具,夹在石砖与他的背间。他无所谓皮革上会沾染清洗不掉的霉菌。在连纸烟都没有的监狱里,这是他唯一能得到的舒适。
接连三道光从他右手边的通风窗射入,所有犯人——不包括他——齐齐扭头瞧向光来的地方。
轰!
惊雷与大雨一同来袭。
有了这雷雨交加的声音后,无人再瞧向通风窗,即便惨白的光频繁通过通风穿闪烁着。
没过多久,闷了三日如同桑拿房的监狱内降温了。
“肠子……”
听着倾盆大雨的声音,安德纳想起裸露在人体外的肠子,以及落在肠子上的粗壮雨点。
他清晰记得那摊肠子的主人,一个被侵略国的士兵。
好巧不巧,那士兵腰下还有一个士兵,只剩半边脸的。二人呈t形堆着,那摊肠子正好流在缺失的那半脸上,配上肿得跟个葡萄似的眼球倒像是鱼市垃圾堆里的光景。
最后我把他们捅死了。安德纳回忆着。但我没拿他们的头邀军功。
可总有人会拿到这份军功的。
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会拿的。
或许也不会,谁知道呢?
“卡佩少爷。”
有人在喊他的姓,语气毕恭毕敬。
他不习惯且不喜欢这语气,太卑微。
偏要选,他还是喜欢阴阳怪气的腔调,或是拙劣模仿他口音后的那种带着首都腔的西部口音。
起码,这证明双方处于平等的地位。
“卡佩少爷,您让我问的事我又问了一遍。”
说话的监狱侍卫年纪不大,目光清澈,两手空空,脸上有崭新的被前辈们教育过的痕迹。
“还是没有要放我出去的意思吗?”
安德纳换了个坐姿,随意问着。他知道,两手空空的监狱侍卫带来的定是坏消息。
但只要不是他的保送被取消了,什么坏消息他都能接受。
他的确这样认为。
保送、保送、还是保送。
他目前的人生里除了杀了铃,就是保送。
而保送,能让他距离杀了铃的愿望更进一步。
“是的。”
监狱侍卫腼腆点头,不太好意思地回应。
短短四天,他收了安德纳·卡佩六次跑腿费、八次加餐费,次次带来的都是坏消息。就像他的队长说的,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扫把星了。
“卡佩少爷,”他越说声音越虚,“队长说您的案子还没开始调查。因为最近大家很忙……很抱歉……我听说最近有个十分紧急的案子,圣樱公墓的尸体在一夜之间被盗取了十多具。很抱歉,您可能还要再呆上一阵子。”
“尸体失窃?圣樱公墓?”住在安德纳隔壁31的女士突然抬头饶有兴致地说:“你能讲讲大概发生什么了吗?”
“啊,好的。”
安德纳的视线滑过侍卫与31的女士,最后落在已经翻开的小说上。
他没兴趣知道圣樱公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圣樱公墓坐落在湖心区与湖西区交界处,由皇室出资修建,可谓是整个国家最豪华的公墓,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它东靠首都勒林若西最大的商业街,西靠帝国图书馆,南靠樱花林,光是其中一条,都足以让它的价格飞涨。
有钱的富商和没资格进家族墓地的人通常都会选择在这下葬。
安德纳死去的未婚妻也埋葬在这。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被盗取的尸体里有没有他未婚妻的那具。对他来说,他给她买了墓地已是足够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