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反应在苏明安脸上,只有没有意识的泪。
但教父并不在意祂的冷淡,只像如愿以偿一般,抬起手,触摸祂冰冷的脸颊,平静地拭去祂脸上的泪。
一寸,一寸,动作温柔。像为即将上学的孩子整理衣冠。
青年茫然地回望着。
白色的眼瞳中,有且仅有苏明安的身影。
“那就,少哭点吧。”他目光涣散地望着苏明安:
“明明不救你,让你失去自我,从此成为最强大的神明,是旧日之世文明的最优解。”
“但我,居然还是来救你了。这是很愚蠢的举动,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你的人性,并不理智。”
“可我终于能明白一些”
清冷的声音,一点点含了笑意,低了下去。
“他小时候所说的,理想化的天真了。”
他好像终于明白一点苏文笙最后的残留的、单纯的快乐了。
是男孩的影响让他站了出来,选择了一条理想化的路宁愿降低文明生存率,也要保全苏明安的“自我”。
相信苏明安未来的无限可能。
为此,他放弃自身长达千年万年的未来、寿与天齐的漫长岁月。
在最后,言灵尚未生效时,离明月聊起了许多事。
他捂着苏明安的手说,不冷了,不会再冷了,孩子,从此以后,就有春天了。
然后他说起,生命中,他曾无数次见证过大雪。京城的雪,飞艇的雪,岛上的雪却没有一次雪,比今天更暖。
他说起,那还未安置好的教堂、教士们尚未整理好的书籍、炉子上暖着的一壶桃花酒、尚未写完的福利院名单说起苏绍卿小时候,比任何人都活泼。说起那夜浓重的雾,他抱着沉睡的青年,一步步走上楼阁,亲手将铁链拷在青年手腕上。还有那他们尚未实现的大同盛世
说起稻亚城那些乖巧的女学生、总是不修边幅的夏老师、来年要举办的施粥会、喷泉边上贪食面包屑的白鸟、门口那棵苍翠的梧桐、桌上还未煮沸的茶水说起楼兰的月夜、长平的战争、太华的瀑布、西域的驼铃
说起他千年的生命,那漫长的一切,早些年遇见的小士兵,如今已经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墓碑立在山坡的最角落。早些年遇见的卖布的小姑娘,被家里逼着成婚,也不知哪里去了。还有那曾经摸过他头的嬢嬢,提着担子,在冰柱子边卖着冰糖,如今这手艺怕是传了十几代
又说起那位同样生命止于十九岁的男孩,从小就喜欢冰糖与山楂片,也有小孩子的脾气,爱调皮,有时候还会拌嘴
只不过,他最后红着眼眶说,
他对不起那个男孩。
他垂下头,银白的发丝随风扬起,遮蔽了苏明安无意识红着的眼眶
“明安。”
“以后记得多笑一笑。”
他凝望着苏明安眼中的清光。
好像
看到了这千年万年的霜雪。
原来他也,放弃了自身的流动。
“已经够苦了多开心一点吧。”
雪白的发委顿在地,无声而永恒的蓝月下,言灵终于完全转渡到了他的身上,鲜红的恶意,一瞬间盖过了他眼中清冷的眸光。
而后,
十字架链逐渐从他化为虚无的手中掉到了地上。
“叮当。”
清脆一声。
片刻后,
苏明安才像意识到什么一样,发出一声绝望的喘息,手中一片冰凉。
祂抱着怀中安静的白发人,泪水自祂迷茫的眼中落下。
“教父?”
祂好像没能明白,以后不会有人让祂叫出这个称谓了。
怀中的身躯在这一瞬间变得透明,承载了永恒的诅咒,他不会再睁眼凝视祂,也不会再开口唤祂“明安”。
稻亚城的关怀、最初那袋面包、温暖的外衣、亲手焐热的被子、写满鲜血的规则书
都不复存在。
祂抬起手,去翻那对闭上的眼皮,眼皮翻开了,白色的瞳孔里没有光。祂喊了好几声“教父”,拉扯着白发人的嘴唇,无论怎么拉扯,都没有声音传出来。
为什么。
他让祂多笑。
可祂
“教父?”
祂僵硬地立在原地,试图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但是,没有成功。
“你再教教我啊教父。”
“成神后,我好像就不会笑了。”
“你的仙之符篆还没给我呢既然这个给不了,那多给点好东西吧,教父”
情绪仿佛被死死压制着,心头传来尖锐的苦痛。
怀中躯体的表情定格在微小的笑容,竟让苏明安想起记忆里苏文笙最后坠湖的笑。
最终,到底是谁活成了谁。
“教父。”
祂迷茫地站在原地,摇晃着怀中不动的身体,不知为何而落的泪水,向着地面无声坠去。
祂仿佛看到。
他们初见时,白玉亭下,银丝绣成的玉色长袍。一阵风动,玉佩叮当作响,霜雪般的人便回过身来,望向他。
白发飘扬,静谧无声。
时间河流在他们之间流淌,千万道相似的身影在祂脚下蔓延。
“明安?”
然后,白发人终于叫出了确凿无疑的名字,打破了凝滞的寂静。
“二月了”
而祂向他走去,念诵着读课文般慷慨激昂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