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此时一艘战舰正无声地经过,其表面多有斑驳,发射完成后的炮口仍散发着余温和红光。用不着想,也能知道火炮阵地上的水手们正在做何等苦工。
清理、散热、维护.这三件事听上去好像很简单,但是,到了真正需要以双手执行的时刻,它们就变成了足以让任何一个健康强壮的成年人累到精疲力尽的繁重工作。
他板着脸缓缓开口。
“再过不久,你就得去和暗黑天使们打交道了,而莱昂一时半会显然还回不来。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卡里尔?再来一次,让暗黑天使也体会一下当年惊惧交加的我们的感受吗?”
终于,坐得笔直的男人发出了一点声音。那是一个孤独的音节,坚决且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不。”
康拉德·科兹笑着转过身。
“真的吗?”他问,其衣袍正如活物般飘荡。
他正沐浴在那艘战舰带来的暗淡红光之中,脚下却并无任何影子。实际上,那些光甚至透过了他的身体.在这一刻,他惨白的脸上仿佛涌起了些许血色。
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变得深红一片。黑与红,丝丝交融,红色的丝线犹如扭曲的栏杆一般将黑色关于其内。
他微笑,然后说道:“我可不信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正常——我们得想个办法,父亲,否则那些年轻的狮子一定会发疯。他们可不像我们一样,能接受那些匪夷所思的事,他们搞不好为此会一路开到泰拉去呢。”
男人仍旧保持着令人心惊的沉默,手上却再有了动作:他缓慢地拿起那顶宽檐帽,端正地戴在了自己头上。
科兹无师自通地理解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我不觉得你能用审判官的身份蒙混过关——的确,审判庭一直都像是个大精神病院,但它可容不下你这种级别的疯子。”
话音落下,科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月光王冠缓缓飘起,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
“我得回去了,父亲,荒原需要我,这银河里的冤死者实在是太多了.”
他仰起头,走到男人身前,方才接着开口,而且说得极为详细,几乎是将他心中所思所想的每一个细节都和盘托出,这与他以往的作风截然不同。
“但我放心不下你,第一军团和第八军团之间的外交事故有过一次就已经够了,绝不能再来一次。那群年轻的狮子里一定有脾气暴躁得像是莱昂年轻时的人,如果他们一时被愤怒所控.我甚至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男人的脸绷得紧紧的,这使他看上去仿佛戴了一副即将滑落的面具。
夜之王将这反应尽收眼底,面上的表情不知何时已变成一副混杂了愧疚的复杂表情,但他仍然接着说了下去——或者说,分析了下去。
放在以往,以他们之间的默契,这些事甚至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讲清楚。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正主导着卡里尔·洛哈尔斯这幅躯壳的乃是一种完全冰冷的东西。
这东西会用绝对的理性来评判每一个人,无论身份为何。尊贵、平凡或手握力量这都无关紧要。哪怕是基因原体,也会因那恐怖的寒意而感到病痛般的不适。
在那十八年间,每一个曾站在它面前的人都被迫地承受着这份千钧重压。
罗格·多恩将其直接地形容为上法庭,并为自己从没做过的事情接受审判。安格朗说那简直就像是在被人用钝刀子割肉,然后再往上面撒一把滚烫的沙子,不断地摩擦。
就连那正在夜曲星上深居简出的铁匠,都曾说他不喜欢那种感觉——“痛苦。”伏尔甘说。“这是我那时首先涌起的感觉,就连愤怒都是次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