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叫王相疑惑的,淮东兵马未至,倘若叫他劝服罗献成接受江宁的招安,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派一名使臣进入随州商谈此事——江宁对随州没有实质的控制,所谓招安、册封都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实在没有必要叫潜伏多时的周彬暴露出来。
倘若周彬主动暴露身份有别的居心,王相虽颇受罗献成所重,但多年来辅佐政事,手下又不直接掌握兵权,实在不能算淮东拉拢的好对象——就眼下的形势看来,淮东也不大可能对随州先用兵。
面对周彬的劝戒,王相只是苦涩一笑:“我不过一介文贼,手无缚鸡之力,手里也无半个能战之兵,身不由己,吾能奈之何?”
周彬从怀里掏一封信函来,推到王相身前,说道:“此乃我家主公给王大人的私函……”
周彬已是往来随州之间最重要的私枭之一,随州欲得盐铁,对私枭也是极力拉拢,从淮山借道进入随州,倒是不怕给长乐军搜身。
王相拆开信函,细细读来:
“缚居江淮,秦、曹、周、傅诸公都赞王公有安民靖土之志,从罗公献成,也素有良谋。遣众入随州,以闻民声,也知襄随民众深感王公信义,叫天下英雄向往焉。不能与王公对膝而谈,缚犹感遗憾,唯借纸笔以书向往之心,共聊江湖之志。当世时,淮汉之间,支离破碎,胡兵陷关中,河中、南阳孤木难支,顷刻便抵淮汉,缚欲问王公,淮汉届时将何存焉?而淮汉失、荆湖溃,胡兵饮马扬子江,大好江山将有倾落胡虏之虞,不能不谋算之……”
林缚的信里没有深入谈什么细节,只是将西线所面临的严峻形势点出来。
王相将信折好,周彬拿过来放到烛火上烧成灰烬,不留一点痕迹。
王相叹道:“都在猜测崇国公此时应谋攻伐江西之事,没想到崇国公深谋远虑到这种地步……”
“我家主公倒是常说‘人无远谋,必有近忧’,”周彬笑道,“王大人也应该有所远谋啊!”
“我手无缚鸡之力,麾下无能战之兵,唯有的作用,大概是在罗帅面前说几句话,”王相苦笑道,“倘若崇国公率大军进抵随州城下,我自然会识时务劝罗帅求一富贵公。但是这时,淮东兵马驻在庐州,与随州相隔数百里之淮山深岭,岳冷秋率兵渡江北上据宜城,恐将据宜城沿淮山南麓西进,与陈韩三争蕲春、黄梅——说起这个,我倒是疑惑了,崇国公为何要将宜城让给池州?”
淮东自取宜城,沿淮山南麓西进,只要使陈韩三不能在蕲春立足,就能与随州接壤,那时才有收附长乐军的条件——而淮东弃宜城不弃,将宜城并给池州,偏偏这时周彬又来说降,当然叫王相疑惑。
“罗帅若能降,富贵可保,”周彬说道,“但说实话,枢密院对罗帅也是观察多时,但最终只觉得唯王大人可托信义……”
“请周爷详告。”王相说道。
一方面,岳冷秋据池州,仅有秋浦河西岸两县,沿南岸西进的通道确实过于狭窄,而淮东陈重兵在徐泗,南线就不宜分两路对奢家用兵。另一方面,池州离江宁太近,可以说是腹腋要害,想要叫岳冷秋放弃池州,也只能将北岸宜城往西的地域让给岳冷秋去争。
陈韩三在淮山之中的动静以及率残部有往南转移的迹象,淮东也早就有所警惕。且不管岳冷秋与陈韩三、奢家争鄂东地区的胜负,最终最有可能跟随州接壤的势力,也只有荆湖、南阳、池州及淮西四家——相比较之下,从庐州经淮山深岭与随州相接的山间小径过于险辟、曲折,反而不能管接壤了。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淮东并没有直接收附长乐军的可能——所以,以朝廷的名义,直接招安罗献成,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跟宋氏之于闽东一样,林缚这次叫周彬潜来随州直接拉拢王相,实际是要为将来先在淮汉腹地下一手暗棋。
“陈韩三借兵粮一事,王大人与罗帅、钟嵘意见相左,多有争执,听说罗帅近来对王大人也不再言听计用。甚至钟嵘以刀兵威胁王大人,罗帅也仅仅是轻声呵斥。陈韩三借兵粮一事,王大人不能挽回,我想钟嵘以后也会拿此事奚落王大人,王大人借机离开随州,去守偏隅一地,应不是什么难事!”周彬说道。
王相留在随州,留在罗献成的身边,始终只是罗献成的附庸。早年罗献成势力未成,颇能听从王相的意见,近年来,罗献成意在享受,对王相也是越来越不耐烦。将来燕兵袭来,王相即使苦心劝罗献成死守,所起的作用也会十分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