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认为大家对于官军的估计是有道理的,但是他并没采纳意见。
他浓眉深锁,低声说:
“你们好生养病吧,不用多操心。要不要马上树起大旗,让我再想一想,权衡轻重,我不会拿全军的生死当儿戏。”
现在他在刘哲和李过的面前来回踱了一阵,忽然停住,望着他们,眼角含笑,说:
“你们觉得盟主说的是真心话么?”
刘哲说:“我看他这话不是假的。”
“不,军师,你还了解盟主!”高迎祥坐下去,又笑着说:“盟主这个人,有时极其直爽,肝胆照人,有时诡诈多端,叫人捉摸不定。据我看,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他害怕我变卦,所以派人来看看我的动静,探探我的口气。”
李过说:“倘若他说的是假话,但是他也说了,咱们不妨表面上当做实话,就说咱们确实困难很大,遵照他的嘱咐暂缓树起大旗。”
高迎祥摇摇头:“不,决不能在盟主面前失信。纵然有天大风浪,咱们也要冒着风浪向前,不应该稍有犹豫。在这种节骨眼上,咱们畏缩不前,使朝廷全力进攻王盟主,岂不是卖了朋友?以后盟主会怎样看咱们?各家义军会怎样看咱们?以后咱们说出话来有谁肯信?谁肯跟咱同仇敌忾,共抗官军?”
“可是,咱们只是暂缓一步,并非站在高山看虎斗。原先同盟主约定的话是死的,用兵打仗是活的,须要随机应变,不可专走直路。”
“诸位,虽然用兵同下棋一样,只有随机应变才不会走成死棋,可是惟独在这件事上必须咬定牙关,甘冒风浪,才是正理。与其让朝廷全力进攻盟主,打败了盟主之后回头来打咱们,何如咱们和盟主同时大举,使朝廷兵力分散,不能专顾一头?”
“可是闯王,我的闯王,咱们的将士本来不多,又有许多染病不起,马上树起大旗,能够不吃官军的亏么?”
“我已经说过,咱们要冒很大风险。可是自古革命大业,除非禅让,哪有不冒大险,历万难,才得成功?
平日处世,还应该见义勇为,何况对待这样事情?
决不应见难而退,使友军独当敌人。对盟主信守前约,同时大举,共抗官军,这就是一个‘义’字。
咱们如若临时变卦,就是拆朋友台,就是不忠不义,虽说把咱弟兄们的骨头磨成灰也不会变节投降,可是诸位,咱们要在这个‘义’字上不使人说半句闲话,捣一下指头。越是风浪大,越是处境艰难,咱们越要挺起胸脯,站得顶天立地,给别人一个榜样!你说,对不对?”
“而且,最近我总是在反思,为何我们西北,起义军遍地都是,为何战果就不如人家山东大乾那一家?人家之前可只是一伙山贼,可是如今人家是什么阵势,朝廷十几万大军前去剿灭,都不能成功。”
“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万般道理,但是其中有一个道理,绝对是最核心的,那就是他们从始至终,都视朝廷于无物,敢打敢拼!而我们没有大乾的条件,便只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朋友,去战胜敌人了。”
“不然我们从始至终都是一团散沙,最终也会被朝廷剿灭,破坏了这大好的局面。”
李过虽没做声,但不得不点头。高迎祥很激动,突然站起来,接着说:
“诸位,我的主意已定,请你们不用再说劝阻的话。
据我看,这儿的地势险要,官军定不敢贸然深入。下面收拢的兵马人马不久一定会赶来。咱们暂时凭险死守,拖住官军的一条腿,就是帮了盟主的大忙。日后看情形如何,再行突围不迟,就这么办,按照约定时间,树就起来‘闯’字大旗!”
李过和刘哲见他说的话大义凛然,口气坚决,便不再劝阻了。高迎祥又说了几句别的话,骑马奔回老营。
高迎祥下定决心,竖起闯王大旗,配合王盟主的行动。
尽管李自成、李过、刘哲、黄龙等在事前曾劝过闯王暂缓树旗,但是当这天早晨,三声炮响过后,“闯”字大旗在老营大门外新立的三丈多高、带斗的杆上升起来时,他同许多将士一样地心情激动。
老兵耿二喜扶着病来到旗杆下边,仰头望了一阵,忽然眼圈一红,走到李过的面前说:
“唉,李过将军,我到底盼到这一天,又看见这面大旗树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