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黄骨鱼,鱼长二指,不生鳞片,滑如泥鳅。鱼上有三道大刺,背鳍一道,胸鳍两道。
安道尔左手抓起鱼的背刺,右手捏紧侧刺,将鱼肚皮朝上翻了过来。鱼发出短促微弱的鸣叫,听起来有些像鸭叫。
安道尔探出左手拇指,抓着侧刺的右手微微一拧,当鱼嘴因吃痛张开后,便将拇指伸了进去。起初只有指尖部分,她微微用力,半个指节便塞进温热湿润的鱼嘴中。
她用拇指卡住鱼嘴,食指伸直贴住鱼皮,剩下的指头在背鳍处勾起鱼身。如此一来,任凭鱼怎么甩尾挣扎,也逃不出她左手的掌控。
安道尔的右手可没闲着,她用指甲将鱼鳃中部掐断,顺向一撕,鱼的身体出现一个豁口,继续用力,鲜红的鱼腔暴露出来。蒲状的鳃片、温热的血肠、干瘪的白鳔、豆大的黑胆,都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她用左手控制鱼身,右手往上摸索一番,把鳃片连接的软骨彻底掐断,连鳃一扯,鱼肠鱼卵,鱼肝鱼胆,便连成一线取了出来。
掏尽内脏,安道尔又将鱼清洗一番,期间鱼尾仍时有抽动。处理完后,确保没有腥味入汤,这才下锅煮了起来。
不多时,鱼汤便煮开了,诱人的香味弥漫开来。
“你就是安道尔·格瑞塔?洛恩的母亲?”
一阵清冷的女声传到了安道尔耳中,循声望去,她看到了一位英气逼人的短发少女。
“你的儿子儿媳生下了一個坏种,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短发少女身后跟着一位方脸少年,少年负剑而立,沉默不语。
听着少女冷厉的话语,安道尔笑了起来,她舀了一碗鱼汤,递向二人,指甲缝里还沾着点点血迹:“你们还没吃午餐吧?我煮了鱼汤,希望你们喜欢。”
安道尔的嘴角有着数道皱纹,当她笑起来时,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那些皱纹抹平,她的眼角有一颗痣,虽然上了年纪,仍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比纱皱了皱眉,妇人递来的鱼汤中盛着整条鱼,锅中剩下的不过些许残羹,随即摆手拒绝。
“多谢款待。”
萨姆森却不曾多想,一大早就乘马车远赴村庄的他,现在早已饥肠辘辘,他接过鱼汤,大口喝了起来。
比纱瞪了他一眼,却换来萨姆森不解的眼神,只好看向妇人:“我们不会因为你的招待,就对罪人网开一面。诞下坏种乃是神的惩罚,为了他们着想,你最好将情况如实招来。”
“比起惩罚,这更像是神的考验。”安道尔纠正道。
“什么意思?”比纱目光一凝。
安道尔没有回答,她微微侧身,看向背后转动的风车:“十五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地,骑士和异教徒在这爆发了一场大战,那时我就住在这里。”
“你说的是朵拉娜之战。”比纱道,她不明白安道尔为什么要说起这件事。
安道尔点头:“有一天,迪雅人的大将,黑魔剑主亚里克斯抓住了我。你知道女人落到迪雅人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的儿子洛恩,他身上流淌着黑魔剑主的不洁血统,我想这就是坏种诞生的原因。”
听着妇人的讲述,萨姆森吃到一半的鱼卡在口中,比纱也吃惊的张大了嘴。
“你是如何从黑魔剑主手中逃脱的?”萨姆森赶忙问。
“英勇的葛希思骑士救了我,他孤身闯入敌营,我这才得以活下来。”
“原来如此……根据蛾城对那场战争的记录,正是葛希思骑士斩杀了黑魔剑主。”比纱阖上双眼,好一会才重新睁开。
萨姆森看出问题,他放下鱼汤,将短发少女拉到一旁。
萨姆森问:“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你打算如何判决?”
“我会依照事实判决。”比纱不假思索地答。
萨姆森摇头:“按照裁判所的律法,所有涉及异教徒的罪人当被处死,更不用说是黑魔剑主的血亲。你的判决会害死安道尔夫人,害死洛恩,害死洛恩的妻子和孩子,害死整个格瑞塔一家,只因安道尔夫人曾经被……”
比纱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要我歪曲事实,编造谎言?”
“当然。”萨姆森坚定道,“难道你为了维护律法,不惜害死那些无辜者吗?我们是在拯救他们,是在做正义的事,就算是神也会允许。”
比纱沉默,她同样明白坚持这么做的后果:“那你让我怎么做?”
“你就不能……直接判他们无罪吗?”方脸少年有些犹豫。
少女十分冷静:“坏种的诞生,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无罪判决只会引来其他仲裁人的追查,反而会拖累你我。”
“既然这样……那就牺牲其中一人。”方脸少年咬牙。
“没有那么容易。”少女摇头,“只有他们主动认罪,仲裁人的判决才算成立。当嫌犯拒不认罪的时候,一般都是由处刑者进行拷打,你下得去手吗?”
“一切因坏种而起,也应由坏种结束。”萨姆森坚定道,“婴儿可不会为自己辩护,你就说那名婴儿被恶魔附身了,将一切过错都推到坏种身上。”
“就算这样,你也要斩下一名无辜婴儿的首级。”
“我知道。如果这么做,便能救下格瑞塔一家,我的剑不会有任何迟疑。”
萨姆森上前一步,拍着胸膛道。
他的胸膛如山岳般厚实可靠,方脸的轮廓也为他增添几分坚毅之感,比纱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浑厚气息,心脏也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
洛恩从牢房中被放了出来。
数周前,洛恩与妻子因为诞下坏种而遭关押,囚禁在狭小潮湿的牢房中,如今终于重见天日,他却忐忑不安。
他握住妻子冰凉的手,也不知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何种刑罚。
洛恩被带到村中的广场,远处就是冰冷的绞刑架,他只能暗自祈祷,希望事情不要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