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做太危险,探路靠这个。”凭借以往经验,我制止她的冒进,举起手中玻璃泡。
我让罗莎背过身去,抡圆胳臂掷出雷鸟,玻璃泡砸中洞壁顶端,迸发出足以亮瞎眼的光芒。借着压缩气体在空中燃烧下,我终于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这些黝黑山石的深处,俨然是个墓穴,岩壁上被凿出的壁龛里,是密密麻麻排列着整齐的干尸,所有的木乃伊都用麻布和树皮包裹了起来。一股刺鼻的咸味直冲脑门,让我头晕目眩。
这些壁龛造得很不规整,如同乱七八糟的蜂巢,既有侧倒的也有倾斜的,活像一个断垣残壁的地震现场。高度脱水的尸骸们双手交错拢在胸前,紧紧握着一把两面都有斧刃的兵器。它们形似骷髅但不干瘪,身上存在明显的解剖痕迹,内脏是肯定被掏空了,但却唯独留下了眼珠,它们不腐不烂,以至于造成每具干尸都怒目圆睁,由上至下地俯视着脚下走过的我们。只不过,它们被无计其数的蛛网遮挡,彷佛盖着好几层被单,只能瞧出大概轮廓,却不真切。
罗莎哪见过这种架势,她哀嚎一声,被惊到差点背过气去,脚步开始打飘。
“将手上的玻璃泡掷出去,就像刚才你要求我做的那样!”我一把挽住罗莎纤细腰肢,把住她手腕,将手中之物抛掷出去,再度将石窟照得一片雪亮。这个女人不能吓瘫在地,她是背后观战之人的表率,只要她仍矗立原地,工作帮人心就不会散。而我过于年轻,胡子叔又是个副手,都是人微言轻之辈,想要稳住第二支点,就得竖立此女的领导地位。
罗莎是何等聪明,她立即明白我正话反说的用意,同时在白光下见到那些东西只是死物,很快便稳定了情绪。工作帮见我们依旧矗立在洞岩前,气不喘心不跳,完全没出现头脑中遐想的,那种被撕碎血淋淋的场面,不由停止了骚动,逐渐回到原位。
我示意罗莎留在原地,邀胡子叔同行,探险这种事,必须得有人看顾后背以防不测。走得近了,我伸手拨开挂帘般的蛛网,见壁龛果然是无序混乱的模样,似乎存在一股力,将原本分置妥当的墓穴扭曲在一起,显得极度诡异与刺眼。
这些干尸四肢显得纤细且修长,头戴各种粗大羽毛编织的饰物,胸前覆盖轻甲,由一种玉石般的材质所打造。骷髅们肩披朽烂的土红斗篷,陈年霉斑发硬并打卷,脚踝处捆绑着长鬃胫环。遗容已无法分辨,只因它们被涂着稠厚树脂,以至于裸露的肢体皆乌黑发亮。在这些躯干上,画着不少繁琐图案,既像是种纹身又像油彩,手握的武器除了双面开刃的斧子外,还有铲子状的怪枪和宝剑,大多是不超过半米的短兵刃,掩藏在光线难以照透的岩壁深处。
干尸的脖颈、手指以及臂环各处,纷纷戴着黄金白银等材质的饰品,并镶嵌着许多宝石,其中不乏就有摄像头拍到的生钻。这亦表明,这些骨骸身份尊贵,不是王侯也是一方酋长,死后得到了较为隆重的安葬。胡子叔忍不住探手想摸,被我一把拧住腕子。
“你是担心它们会突然跳起来咬你屁股么?”他尴尬地笑笑,道:“我只想靠近些看看。”
“会不会突然活过来不好说,但随便触碰肯定不妥,可这些东西又是哪来的?”我松开他的手,回想前不久迪姐沉眠时,曾说自己见到山石间有朽烂的手骨,难道指的就是它们?
冲羽冠的外形,这些干尸有些像印第安人,但部落出征时佩戴的胸甲,不是这种发绿石条,而是亚麻和柳木混织而成的板甲,专用于防弓射。它们摆在此地的年代已十分久远,早期北美的游牧部落非常落后,他们不懂冶金和锻造,矛头和箭镞都采用石片,甚至还有用整段磨平的花梨木当手锤。后来清教徒们登岸并建立聚落,印第安人与之交易后才有了改观。他们的学习能力叫人惊叹,很快便熟练掌握了骑马和射击,刀刃也开始换成了生铁。
“我也说不上什么,Dixie在这方面可能比我懂得要多。”胡子叔也感觉木乃伊们很特别,思索片刻后一拍大腿,看向不远处的人群,说:“佐治亚的事,何不问问佐治亚人呢?”
一个文弱男在罗莎的怂恿下,战战兢兢走到我俩身边,据说此人在参加电视网工作前是修历史的。不过面对眼前这几十具干尸,他感到既害怕又嫌弃,推说气味太难闻不愿靠近。短短几秒过后,他注意到骷髅佩戴的华贵首饰,一把推开胡子叔上前端详。
“这不是北美印第安人,通常羽冠由各种颜色装缀而成,红羽代表凤凰,白羽代表水鹭,黑羽代表智慧,绿或蓝是祭司或新婚之人,但就是没见过紫色鸟羽。紫这种颜色是人类后天发明,用海洋生物胆汁做成的染料,鸟类中十分罕见。而羽冠大多由亚麻编织,具有工艺观赏性,不会塑造出兽头或形态,这些干尸更像是印加人或阿兹特克人的猛虎战士。”
“黑风隧道在最早开凿前,曾是一处印第安人的祖墓,可按地方志记载过来的,他们被迁移到了河的对岸,不可能会留在此地。而且佩戴着这么华贵的重宝,怎还能保存到现在?按理说早在那时就被人扒了。”见我俩听得连连咋舌,他指着兵刃继续说:“而这部分就更古怪了,出现在影视剧里的印第安人,大多挥舞着手斧,那是他们需要跋山涉水,既当成武器也拿来当开山工具。可这些物件,不具任何实用性,更像是一种殉葬品。”
“重宝?你是说这些木乃伊身上佩戴着饰物么?”工作帮众人闻听这个字眼,个个目露绿光,卷袖束衣,大有上前狂捞一把的打算。而牙套妹之流的小助理趁机撺掇,说也许魂镰传回的照片是假的,实际他们早就敲破壁垒进去大肆剽掠,却让我等留在此地替他们看家护院,此刻不动手更待何时云云。众人被她们几个一鼓噪,纷纷丢下枪械手雷。
偏在此时,步话机又响了,对面说话含糊不清的人是谁不详,但内容众人却听得正切。他要求我等在四周石窟间检索,倘若瞧见佩戴饰物的尸骸,立即放火烧了,现在已经辨明,闹出动静的元凶正是它们。话语还未说完,罗莎手中的对讲机就被人夺走,一干工作帮气愤难当,七嘴八舌地嚷嚷,说别人都在图谋自己,我们却要唯命是从,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这下子各种阴谋论和煽动性言语,如决堤般喷涌而出。次序已不可控,罗莎也弹压不住,这些人直扑上来,瞬间挤开了我们三个。在财富面前,任何尸鬼妖魂都不足惧,众人很快用套索牵出一具具木乃伊,撕破树皮和破麻,如同野兽般趴倒在地疯抢起首饰来。
就这样,我们逐渐被挤到了人流边缘,最后再被阿盖猛力一推,退回到石穴之中。我是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这群丑态毕露的人,哪怕再不济,也是事业有成合家美满,好过我这种社会底层许多倍,怎会这么贪婪成性呢?我忽然觉得,各种欲念横流下人与兽无异,它是如此荒诞,却又在诠释人性的最大真实。望着他们我不仅哈哈大笑,很快感觉胳臂一紧,低下头去看,我注意到除了我和胡子叔外,现场还有一个神智清醒的人,那就是罗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