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临行前仙盟弟子对城中百姓一再劝告不可进山,但这些固执的百姓还是举着火把进山了。
且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是鱼皎的师娘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宋小河头上的龙角早就悄无声息地消失,眼睛也恢复了墨黑,于是从外貌看上去,她一点不像是能够爆发出那么强大力量的人,反而像迷失在山中的小姑娘,一双漂亮的杏眼蕴含着些许惊讶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懵懵懂懂,十分好欺负。
好在她的身侧站着沈溪山。
沈溪山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虽说他神色并不凶恶,但由于外貌太过出众,身份不凡。
众人看见了两人站在城门外,一时间也不敢随便靠近,持着火把在两三丈远的距离停下来。
很快,低低地议论声响起,众人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
宋小河动了动耳朵,也零星听到几句,正想说话,却见一个身体强壮,身着衙役衣裳的男子站出来,他腰间配着刀,似乎在城中是个当官的。
“寿麟城向来热情好客,好心收留了你们,却没想到你们竟然恩将仇报,擅自进山惊扰山神!”他大声斥责宋小河。
“山神?这里何来的山神?你们真以为那些从山里走出去的,死而复生之人是山神所为?”宋小河抬手,将手上的双鱼神玉晃了晃,说道:“全都是因为这块神玉,它拓印了你们送进来的尸体,才有了‘起死回生’一事,不过现在这块玉佩被我回收,你们以后也别想为利用它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那是山神赐给我们的福泽。”一个老人扬高了声音,声嘶力竭道:“你有什么资格擅动?这是属于寿麟城的神物!”
“这是我的。”宋小河用更高的声音顶回去,与他争执,“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是山神的恩惠!”
“你只不过想将这神物据为己有!”
“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
“将神玉留下,否则你们别想走出这里!”
一众百姓在此刻团结一心,此起彼伏地叫喊着,要宋小河将神玉交出去。
“休想!这是我的玉,不可能给你们!”
宋小河被如此污蔑,气得一蹦三尺高,跟人吵起来。
只是她一个人终究吵不过一群人,百姓七嘴八舌地讨伐她,东一句西一句宋小河应接不暇,更多的人则是说她是想将神玉私有的贼人,对山中珍宝居心叵测,扬言要告上仙盟。
宋小河攥紧了神玉,将它收入玉镯之中,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生气的样子。
转脸见沈溪山嘴角带着笑站在身边,于是怒火殃及池鱼,她用胳膊肘捅了沈溪山两下,怨道:“你都不帮我说一句!任由他们如此污蔑我!”
沈溪山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消消气,偏头对百姓道:“你们用神玉满足自己的私心,将寿麟城变为一座尸城,已铸成大错,不要以为你们不修仙仙盟就管不了,届时我将此事上报,自会有你们
的处罚。”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吵闹。
仙盟掌管人界大小仙门,这些未入道的凡人不归仙盟管,自然也不会接受他们的处罚。
这些百姓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敢拿着火把寻来,要宋小河将东西放下。
她若与百姓动手,便是伤害无辜,少不了仙盟的处罚。
正是他们这种仗着自己弱小的无赖行为,才让宋小河气恼得不行。
仙盟一心为庇佑凡间百姓斩妖除魔,出生入死,却反过来成为他们拿捏宋小河等人的工具,说一声白眼狼都算是抬举了。
沈溪山道:“这山中的东西不属于你们,我们会全部带走。”
百姓立即大声抗议,叫嚣着要他们滚蛋,不准碰山神留下的宝贝。
“宋姑娘。”站在边上安静许久的紫衣女子在这时候开口,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宋小河的面前。
她生得貌美,眼角微微往下耷拉,笑起来时有一种性子温软的感觉。
她道:“几次见面,都未曾好好与宋姑娘说几句话,趁着这会儿有些时间,我与你聊上两句。我名唤杜雨瑶,祎北人氏。”
宋小河方才就看见她手上的灵器了,此刻让沈溪山对应付那些吵闹的百姓,自己往边上走了两步来到她面前,抬了抬下巴,说:“要聊可以,先把东西给我。”
杜雨瑶轻轻摇头,“东西我自会给你,不过还请姑娘答应我一个请求。”
宋小河没有立即点头,眸光转了一下,睫毛忽闪,“说来听听?”
“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皎儿一条生路。”杜雨瑶道。
宋小河很惊讶,以至于她笑出了声,“你倒是真敢提啊,你知道鱼皎在外面害死了多少人吗?”
杜雨瑶微微怔神,而后道:“他本是个一心研究千机古法的孩子,对外界那些恩恩怨怨向来没有兴趣,定然是受奸诈之人的蒙骗蛊惑,才做出这等错事。”
“他造出的傀,杀了很多无辜之人。”宋小河收敛了笑容,绷起嘴角,面容一本正经,“不论是有心害人也好,受人蒙骗也罢,他必须为那些错事付出代价。”
杜雨瑶听着,目光就盈满了泪,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更显得柔弱。
“其实、其实都怪我……”她颤声道:“皎儿这孩子自小无父无母,是我照顾长大的,他与我最为亲近,但是我那相公脾气暴戾,人前他待我温柔体贴,与我琴瑟和鸣,人后却总对我大打出手……”
说到这,她将手套缓缓摘掉,露出了一双木头做的手,像是撕开了往日的伤疤,揭开血淋淋的过往,“那日我不堪那凄惨的生活,决心出逃,却没想到逃之前被贴身婢女告知我丈夫,他一怒之下砍了我的双手双脚,将我囚禁在房中,那段日子,我活得还不如个畜生。”
她狠狠抽噎了几下,似乎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但再次提起这噩梦一般的往事,她仍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这是一个充满痛苦的故事,哪怕没有用什么歇
斯底里的情绪渲染,依然让宋小河心头巨震。
看着杜雨瑶掉下的眼泪,她神色怔怔,猛然为方才自己那不太好的态度后悔起来。
宋小河想起那日她帮杜雨瑶捡起掉在地上的糖糕,看见了那一双木头打造的双脚,将糖糕放在她手中时,又摸到了无比坚硬的触感。
原来她早就丧失了双手双脚。
她站在街头,对宋小河微微一笑说着多谢时,根本看不出来有如此惨痛的过往。
“是皎儿救出了我,我丈夫闻讯赶来,怕事情暴露毁他声誉,便要杀了我和皎儿,他迫于无奈,才下了杀手。”杜雨瑶擦了擦眼泪,几下深呼吸,稍稍有些平复了。
“那你们可以将那人的恶行告知众人啊。”宋小河紧张地接话。
“没用。他在千机门的地位本就不凡,又有家族撑腰,他们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将证据一概销毁,污蔑是我与鱼皎勾结杀害了我丈夫,为此,鱼皎便故意在众人面前伤我,佯装将我从千机门掳走,独自背上了骂名。”
“难怪上回在赤地中遇到千机派的人,他们只说鱼皎杀害师父掳走师娘,叛逃了仙门,却并未将你与他并为同伙。”宋小河压看着她,缓声问道:“所以后来你们加入了日悲宗,鱼皎便瞒着你开始残害无辜之人?”
“他一直想为我打造一副与常人无异的身体,这几年也苦心钻研千机古法。”
“但不论如何,他也已经走上了邪道。”宋小河喃喃道:“杀人偿命,犯罪伏法,谁也无法成为例外。”
“可以将他带回仙盟审判赎罪,我只求你们能留他活命。”杜雨瑶往前走了几步,用冰冷僵硬的木头手笨拙地拉住了宋小河的手,弯着腰背用卑微的姿态乞求道:“宋姑娘,我听说你有个相依为命的师父在长安也犯了大错,你应当能明白目睹亲人犯错的心情,是不是?”
宋小河神色一震,双眸顿时失了色彩,仿佛忆起了不开心的往事。
正当她开口要说话时,林中忽而陆续跃出人影,分布在百姓所站的位置周围,以一个半圆将正吵闹的百姓给包裹起来。
那些正是机栝所组成的傀人,看着要比常人高大一些,外面裹着一层人皮,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一双眼睛却是黑黢黢的,在夜色下显得相当瘆人。
百姓们立即吓得噤声。
沈溪山正应付得烦躁,见状就松了一口气,心说耳朵总算能清静些了。
宋小河下意识抽出了木剑,往后退了几步,回到沈溪山的身边。
她虽然对杜雨瑶方才说的话颇为动容,但也没忘记,她与造出这些傀人的鱼皎是一伙儿的。
傀人约莫有二十来个,落地之后站得笔直,其后便是一声哨响,二十来个傀人同时抬手,摆出了攻击的姿态,双手甩出锋利的长刃。
众人受到惊吓发出惊呼声,有些胆子小的甚至开始哭泣,转身要跑。
“别乱动!”宋小河见状,紧忙大喊一声。
但那逃跑之人早已吓破了胆
,并未理会宋小河,发了疯似地奔跑。
离他最近的傀人应声而动,身影快到变为残影,只听一声凄惨的叫喊,那逃跑的男子被利刃当胸穿透,倒在地上抽搐挣扎,几个眨眼的工夫就死透了,鲜红的血淌出来。
“啊——!”
尖利的叫喊在人群爆发,哭嚎声瞬间打破了深山的寂静。
沈溪山给吵得难受,抬手掐了个噤声法诀,打在众人的身上,周围顿时安静下来,百姓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