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澄一下子就被逗笑了。
他看着应铉海眼角的皱纹,看着应铉海的白发,听着应铉海对于“爱情”的解读,一时之间既觉得荒诞,又觉得可笑。
“我六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了。”
应铉海顿了一下:“抱歉,我不是故意要你难堪的。”
“不,那并不难堪。应董,你知道真正难堪的是什么吗?”
他喝着桌上的茶,像是闲聊一般,对着应铉海说出了他一直埋藏在他心底的那件事情。
“我十二岁要去异地上寄宿初中……”
那时候,他第二天就要赶车去寄宿学校。
前一天晚上,路瑶萍做了一大桌子菜,不停地夹菜给他,叫他吃。
对于他小小年纪就要一个人去异地,上的还是寄宿学校,路瑶萍肯定是不放心的。
但她还是为他高兴。
不仅是因为那个学校是路澄参加考试考上的,也是因为那个学校封闭化管理,教学质量很高,对孩子的成长总是有好处的。
更重要的是……在路瑶萍高兴地喝了一点红酒后,她说出了更重要的原因。
“这样你就能远离那个男人了。”
她垂着眸子,脸上是笑着的,眼底却带着水汽。
“没有什么比寄宿更好的了,他想见你都见不到了。呸!只知道缠着我们……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当初没有选择,但凡有选择,我也不会和他结婚,真的是恶心。”
她深吸口气:“好在现在一切都好过来了。”
路澄心不在焉地啃着排骨。他这么一走,和妈妈或许只能半年才见一次了。心里总是不舍的。
见妈妈情绪不好,他急忙安慰妈妈。
“没事儿的,妈妈。就像你说的,一切都好起来了。你现在是财务部的副主任了呀,对不对?路主任?”
他努力逗妈妈开心。
路瑶萍情绪好了一点儿,看着路澄吃东西,看得目不转睛。
他们在路澄六岁的时候离婚,而路澄对于六岁之前的记忆,其实记得并不太清楚。
很多事情都是朦胧的,都是带着虚白的色调的。片段式的记忆里,有痛苦也有和妈妈和猪的一点快乐。
可有一件事情,到底是如噩梦般笼罩着他。
或许那只是路澄小时候做的一个梦,是假的。
可此时,在他即将离开妈妈,离开这个小小的家的时候,他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妈妈,我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做一个梦。”
路瑶萍听着他的声音,似有所觉,手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路澄:“白色的山压过来,我没有办法喘气呼吸,我想跑,但是跑不掉。”
“这个梦,我做了好久好久了,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我一直在做这个梦。”
他在妈妈破碎的眼神里,继续恳求:“妈妈,你告诉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那所谓的白色的山,是我爸爸按在我脸上的枕头吗?”
“他曾经想杀了我?”
路瑶萍把他抱在怀里,眼泪和颤抖一并袭来。她问:“……你记得?”
在应铉海死一样的沉寂中,路澄淡然喝了口茶:“我妈妈当时问,‘你记得’。这三个字一出来,我当时就知道了,是他。是我爸爸把枕头按在我脸上,想让我窒息死掉。”
“我不知道他是喝多了,还是清醒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是垂着的,偶尔抬起眼神,会瞥两眼应铉海。
“因为我保护妈妈,我不让他打她?因为我成绩还不错,继续读书要花妈妈赚的钱?因为妈妈一直不屈服,不肯做他的奴隶,甚至想带我离开?”
路澄看着眼神在颤着的应铉海:“我一直以为那是噩梦,但是,它是真的。”
“于是从我六岁,到我十二岁,一直笼罩着我的噩梦,在不间断贯彻梦里恐怖直到最后一刻,终于切实压了过来。”
路澄看着应铉海,看着应铉海放在桌面上的合同,那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不再受伤害,而损失自己利益的赔偿合同。
路澄承认:“其实可以说,我的一部分灵魂,死在了六岁的那个黄昏。一部分灵魂,死在了十二岁的晚餐桌前。”
“我父亲确实没有杀死我,但我总有一部分是死了的。”
“应董,我拿什么去相信你说的,爱情呢?我连世界有爱,都不太相信。”
路澄见到应铉海之前,其实并没有想说这些。
他只是……见到应铉海之后,见到应铉海的天真爱情之后,想给这个男人一点刺激。
无论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他对于父亲这个概念,都是不存在的。
穿书前,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也是这样,路瑶萍一个人带他闯关一样艰难求生。穿书后,经历还是这样,但一本真假少爷的古早虐文,直接冲上来,“hey你亲妈不是你的亲妈哦”。
更是没想到穿书还搞出个亲爹。
……如果这个父亲,是属于他的,那么他会怎么对他?
他会也想杀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