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年过去了,芜州没有人见过梅振衣,钟离权抱着昏厥的梅振衣回到青漪三山后,这位梅家大少爷就再未公开露过面,梅家下人只说少爷在山中修道不问世事。问及芜州百姓,大部分人连这位赫赫有名的贵公子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想当初刚刚从昏厥中醒来的时候,梅振衣并没有痛哭流泪,连全身的烧伤都浑然不觉,甚至都忘了以省身之术为自己疗伤,就是那么茫然的睁开眼睛,良久空洞无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谷儿、穗儿惊慌的哭声让梅振衣回过神来,首先看见的是师父钟离权。
“想一想白牡丹临终的话,善待眼前之人。”这是钟离权说的第一句话,他居然在这个伤心的时候又提起了白牡丹,连知焰都吃了一惊。
梅振衣闭上了眼睛,神识变得清晰起来,周身内外的痛楚一起袭来,白牡丹还有遗言,可怜何幼姑,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留下。
此时钟离权又说了第二句话:“你若想报仇,也是理所当然,但你得想好该怎么去做。”
三年之后,表面上的悲愤已平复,梅振衣仍旧时常坐在方正峰绝壁下的石龛中闭关修行,与以前不一样的是,这三年来他定坐时不再面朝开阔的广场平台,而是对着冷冰冰的石壁。全身上下的灼伤早已治好,以梅振衣的修为加上曲振声的回春妙手,连一块伤疤都没留下,但心中的伤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梅振衣蓄起了胡须,颌下三缕黑髯已有半尺长,古时男子成年后大多蓄须,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样子看上去却变化了不少。与相貌改变相对应的是。梅振衣的心境仿佛已经成长了几十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精通种种江湖手段自以为无所不能地少年。
又到了农忙插秧的季节,水田中的农夫们挽起裤管,在腰带中掖起衣襟,正在一步一退的插着秧苗。飞尽峰顶上,有两名仙人遥望人烟对坐而谈。
清风:“何家村已毁,眨眼三年,村外农庄犹在。再见农人耕作,真有桑海苍田之感。”
钟离权:“众生既处生死轮回中,成日指天忿恨也无助益。”
清风开口吟唱道:“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城上兮风寒,井径兮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这是他在人世间学会的一首歌谣。
三年前,天神与菩萨显灵。芜州万民跪拜,眼看着菩萨打落了天神,落在养贤乡何家村。街头巷尾皆传那是菩萨镇压天魔之举,据说那带着火焰的天魔作恶多端,但已经被菩萨斩灭云云。议论甚为神奇。
有好事的官吏欲上表祥瑞,表文写好送给刺史程玄鹄过目,程玄鹄勃然大怒轮起桌案上的汉白玉纸镇就砸了过去,斥道:“一百二十七条人命无辜横死。尔等竟称什么祥瑞?玄鹄无能,属下府衙无法锁拿作乱神灵,但也绝不能呈此无耻之表!……此事万民所见,据实上报,勿添褒贬,更不要称半点祥瑞之语。”
何家村死了一百二十七人,当时正值农忙季节,有不少人在离村远处地田庄中耕作。侥幸躲过一劫。但何木生老爷一家人那天却没有出门,全部不幸遇难。
听见清风的吟唱,钟离权默然半晌才说道:“其实以你我的修为,早就看透了这些,我成道虽不如你长久,但经历三国两晋、五胡乱华、隋末争雄,人世间之生死别离早已历尽。”
清风止住吟唱问道:“苍海桑田之变,众生物类之变。天道循回之变。此三者,你也历尽了吗?”
钟离权微微笑了笑:“前二者。虽不敢言历尽,但也接近了悟堪破,若不是振衣这孩子出事惊扰了我的清修未历化形天劫,说不定此刻已成就金仙。至于后者,仙童你也没历尽,否则早证太上忘情成就大罗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