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不量力!
于是乎,茶老李目光一软,念及海棠月适才所言,大为感动,回答道:“既如此,舅舅只得依你。屠寒可为你下山,暗中护卫。但红花令过于危险,此刻给你我心难安,且暂存于我处。待你地基深厚,归还不迟。”
地基深厚,归还不迟?
海棠月心底轻笑,怎么不迟?这是她的保命符,亦是可致她于死地的炸弹。舅舅果然对她起了歹心。只是,此番顺水推舟计策不成,来日便只剩强取豪夺了。届时,她与舅舅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呢?
此时此刻,她不想知道。
“既如此……予安谢舅舅挂心。”
海棠月躬身一礼,答应地爽朗干脆。
自东厢房离开后,海棠月眉眼渐展,带着韩翠翠缓步下楼,一路在心里盘算。
不论怎样,屠寒已可下山,有他护佑,此后于魏都行走定能安然无恙。海棠月稍稍安心,细细思量接下来的三件事。
一者,面见云蜀侯,刺探秦晋之意;二者,安排江柔玉进宫;三者,与大皇子结盟,为自己多个筹码。
此三件事皆非平常,她该如何筹谋呢?
思量间,海棠月下了楼梯,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前几日刚入京时在三原山与舅舅会面的场景。当时他侧面推敲,谈及云蜀侯之世子武青将军的风采时,还不经意间打趣她这个大龄闺阁女,劝她若是有“攀龙附凤”的巧心,他可托人说与老侯爷听。冰雪聪明的海棠月立刻明白,这攀龙附凤的巧思说的就是锁菱楼一会。
乱世出真龙。海棠月年幼入三原山拜佛诵经,某日深夜忽醒,推门踏月,刚巧听见携幼子生辰占卜命数的云蜀侯阎长存与和济大师的谈话。那时,她亲耳听到阎长存说:“水台尚幼,身染重疾,如今又被皇上留质,独守魏都。是福是祸,是生是死,前途未卜,父子连心,我寝食难安!”
那时,和济大师尚显年轻,面容清瘦,不如现下那般心宽体胖的慈眉善目。他看着愁苦的阎长存安慰道:“长存兄多虑了。辛卯、丁酉、庚午、丙子,此乃富贵天成的命格。无论前路如何,他必能乘风破浪,逢凶化吉。你若仍有疑虑,我这儿还有一则偏方,供你消解。后日中元节,你可带幼子到西直门放花灯,届时寻找一位着樱桃红粉衣的女童,取其手执花灯,焚而煮酒,浊饮一觞。不到三日,水台的顽疾自会痊愈。”
海棠月适时立在竹门内,月影窸窣,水台的八字就这样于不经意间铭记于心。当晚回屋,她辗转反侧,终难入眠。
樱桃红粉衣的女童,后日中元节会出现吗?她不知道。寺里僧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虽不信什么偏方,可焚花灯的浊酒是不会吃死人的。既如此,慰人心安,也好。于是中元节当晚,她身着樱桃红粉小褂,手执荷花灯,随父亲入西直门灯会,放河灯。一路顺利,无人阻挠,亦无人问。她想,许是阎长存有了其他良方,或者寻了旁的女童。一事便也到此为止,她心安理得。
数年后,她年岁稍长,懂了周易,才知此乃当日听了一次便挥之不去的八字乃帝王命格,而昔日陌生的“水台”,也在一次次武青将军征战的捷报中验明正身。
彼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要借此旧事威逼利诱旧人,果真世事不可估测!
她一边想着,一边结账出门。晚春正午阳光正好,下屋檐的那一瞬,不经意间被晃了眼睛,故而抬手去遮。怎料这一抬手,旧人就站在眼前了。
三原茶馆茶色绝代,阎歩治与晥波慕名而来,恰好与海棠月打了个照面。海棠月方才正想他的事情,但见真人,不免心惊,目光对上阎歩治的瞬间迟疑半分,未曾躲开。而那阎歩治则是霎时想起锁菱楼的场景,惊觉逼迫晥波上台舞剑的“罪魁祸首”与眼前人怎得如此相似。故此,三人相对,只有晥波一人心无杂念,落落大方。
“四小姐。”韩翠翠眼见海棠月素手遮阳,回头便向茶馆小二借了团扇,快步递给海棠月。
海棠月接过团扇,扬手遮面,与阎歩治擦肩而过。一场意外就此落幕。
晥波专心己念,未察阎歩治方才一眼迟疑,只是如常进了茶馆。阎歩治跟在她身后,眉眼含笑。只是,过了很久,他才回过味儿来,方才那位被他称作“罪魁祸首”家人的姑娘,他似乎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