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
(一
上
东都,洛阳,夜色漆黑如墨。
火光、刀光、哭喊声、求饶声还有歇斯底里的狂笑,从外向内蔓延。
几个身影背着大包小裹从一处院墙后闪出,蹒跚奔向西门。转角处忽然被火光一照,身上的绫罗华丽耀眼。数匹骏马立刻疾驰追来,迅捷如鬼魅。“饶命,军爷饶命!”身穿绫罗者齐声哭喊,却得不到任何怜悯。几道寒光从半空中闪过,人头飞起。马背上的黑衣骑士顺手来了个海底捞月,将溅满了鲜血的包裹从半空中抄起来,甩到了另外一匹空着的马鞍后。随即,又追向了另外一波逃难的人群。
都是在塞外草原上锤炼多年的好身手,拿来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实在是有些“屈才”。另一波逃命的人群迅速被战马追上,根本没勇气反抗,跪伏于地,双手将全部身家托于头顶。“算你等识相!”黑衣骑士笑了笑,用生硬的唐言夸赞。随后用刀尖将包裹一个个挑到驮马背上,接着,又随意地向同伴打了个手势。
几匹战马小跑着离开,献出财物的百姓们暗松一口气。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庆幸自家终于逃离了鬼门关,黑衣骑士又迅速从两翼兜回。弯刀斜探,在马腹处做了个割草的姿势。
血光、惨叫。战马的身体迅速变得通红,持刀者哈哈大笑。跃过受难者的遗体,盘旋着奔向下一处目标。
破城后三日不封刀!这是安禄山大节度亲口许给“曳落河”们的奖赏。大伙从范阳一路打到洛阳,中途连口热汤水都没顾得上喝。今夜破了城,岂有不好好“进补”一番的道理?!(注1)
第三波猎物是一群青年男女,年龄都在二十岁上下,故而跑得比周围其他逃难者稍快一些。却快不过战马的四蹄。眼看着同行的老弱逃难者一个个倒在屠刀之下,而马蹄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队伍中的几个青年男子终于被激发了血性,大喊一声,抽出镶金嵌玉的宝剑,迎头冲向曳落河。
剑是好剑,每一把都价值都在数万钱之上。只可惜,握剑的手臂根本没经受过任何磨练。曳落河们只是用了一招,便将宝剑都磕飞到了半空中。顺势再反手一抹,几具无头的躯体,带着满心的不甘,在火光中旋转,旋转……
“六郎——”人群中传来女子的悲鸣。曳落河们愈发兴致勃勃。随手抛出几根套马索,便将看中的女人一一拖到了马侧。紧跟着单臂一揽,将女人横按于马鞍前,另外一只手不停地挥刀,挥刀……
惨叫声噶然而止。几个曳落河望着身边的数十具尸体,哈哈大笑。笑罢,抱着已经吓晕过去的女子,纵马冲向一处没有起火的院落。
门开,窗碎,哀鸣声伴着胡歌在火光中响起,夜空中飘出老远,老远。
抢劫在继续,杀戮和奸淫也在继续。失败者的一切,包括生命,都由胜利者支配。这是草原规矩。完全由契丹和奚族壮士组成的曳落河们,理所当然地将这个规矩带进了洛阳。逃难不成,先前还抱着一丝侥幸的百姓们纷纷起来抵抗,奈何数十年未闻兵戈之声,大伙连如何握刀都不会,又怎是安禄山麾下这些虎狼之士的敌手?很快,敢于抵抗者都横尸街头。绝望的百姓们或者藏身到尸体堆中等待天明,或者顺着洛水河向东西两个方向疾走。据说城东还有官军,安西大都护封常清还在组织人马抵抗。据说留守大人李憕和铁面御史卢奕就在城西,他们组织了衙役和家丁,准备跟安禄山血战到底。据说辅国大将军毕思琛领了五万精兵,就驻扎在上阳宫门口儿……
据说,全是据说。既无逃难经验,也无逃难准备的洛阳人根据一个又一个道听途说的消息,乱哄哄地四处奔走。两个月前,朝廷刚刚下旨褒奖过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的忠诚,谁也没想到他会造反。一个月前,官府还信誓旦旦的宣称,叛军只是一时得势,绝对过不了黄河。两天之前,封常清从虎牢败回,河南令尹达奚珣还出榜安民,以前朝杨玄感折戟洛阳城下为例,誓言能确保洛阳不失。结果只过了两个白天一个黑夜,固若金汤的洛阳就被叛军攻破了。
逃命,毫无目的的逃命。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逃多远,也不知道噩梦什么时候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