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道:“我倒记得,从前门下省也曾颁过皇帝的旨意吧,依稀记得,也有劝学的。”
李世民说罢,就立马有人回了话:“门下省和我等有什么关系?”
李世民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倒是那老儒生,似乎比其他人更深谙一些这种内情,他瞥了一眼李世民,道:“郎君莫不是家里是官宦之后吧,这就说得通了。你们是官家,或许能听闻门下的旨,可这其实和我们这些寻常小民,实无干涉。那门下发的旨,送到了六部,六部再送相关的衙署,做官的得了旨,便再难有什么后文了!就说劝学吧,送到了礼部,礼部那里,十之八九也是装装样子,表示遵从旨意,而后用公文将旨意的意思送至天下各州,天下各州的州官再送去县里,县里呢,就寻一些好学的读书人来,层层报上去,便算是劝了学了。而至于寻常小民,与这旨意,就实在毫无关联了。”
李世民听的一头雾水……这和他原以为的完全不同呀,原来……是这样的?
这样说来,绝大多数旨意,其实都是在州县以及各部还有三省里转圈圈,就如猫抓着自己的尾巴一样?
而许多时候,他本以为传达至天下每一个角落的旨意,虽然会有各州回应,可实际上呢……这些回应,与民无涉啊。
李世民一时无言,竟觉得脸微微一红。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服气,于是道:“就算是如此,可能有官吏怠惰,却总有一些精干的吧。”
这话题继续到这里,老儒生有点不高兴了,冷冷看着李世民道:“怠惰其实算是好的,老夫说实话,这朝中的大臣,哪一个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无论是干练还是不干练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世族出身!即便有人想要干练,其实也是对于下民懵然无知的。老夫是从陕州来的,现在京里做账。就说我们陕州吧,前年的时候,发生看了大旱,当时朝廷也是好意,派了一个观察使来检视灾情,来之前,我等小民听了,一个个喜出望外,因为早就听闻这观察使擅文词,善谈论。而驭事简率,同时两袖清风,此等清官,小民是最喜欢的,都说此次有救了。哪里晓得他上了任后,却只以器韵自高,不屑细故,权移仆下,每日呢,只谈文词,却绝不问实务。甚至百姓诉旱,告到了他那里,他却指着自己庭院里的树骂:‘此尚有叶,何旱之有?’,于是便认为这百姓刁滑,当即命人鞭挞,赶了出去。你看看……这已是官声极好的官了,至少不肯在旱灾中贪墨钱粮,只可惜,多是这样的糊涂蛋。指望这样的人,如何做到上情下达呢?”
李世民听到这里,整个人竟懵了。
前年……陕州的观察使……李世民一下子对这个人有了一些印象。
他依稀记得,吏部对此人的评价是很高的,是个能吏也是个廉吏,他这个做皇帝的好像还褒奖过这人呢。
可是听眼前这人的叙述……这个人竟真糊涂到这样的地步?
百姓们遇到了旱灾,跑去倾诉,他居然指着自己庭院里的树,说这树上明明还长了叶子,哪里还有旱灾,便下令责罚来告灾的人?
这老儒生的话,顿时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有人道:“老翁倒是遇到了一个好的,只是糊涂而已,若是碰到了那凶恶的,还不知如何呢。”
大家都深有同感地纷纷称是。
只有李世民的脸格外的阴沉,他紧紧抿着唇,抓着手中的茶盏,手臂颤了颤,只是拼命忍着,不便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