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箫剑吟 第十四章 漠北七宿(1 / 4)

寒冬腊月,雨雪纷飞,寒风瑟瑟,这天,郭老爷命人烧旺炉火,杀猪宰羊,请来郭老秀才给大家讲说当下三晋之地发生的大事以解乏。

“上回说到沙陀部朱邪父子因剿灭庞勋叛军而立大功,深受皇恩隆遇,唉!花无白日红,天有不测风云啊!沙陀朱邪父子,北方蛮族,虽受皇恩但不通朝中错综复杂的权贵关系而得罪了国舅段文楚和皇叔李弘源,今年遭到两位构陷,让唐皇听信其谗言,于是以沙陀朱邪父子恃功傲慢,有反叛迹象为由,重新重用段文楚为大同节度使,任命太仆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予以防范,同时暗调幽、并两州之兵讨伐沙陀。”

符存听得好奇,追问道:建功立业看来也并非好事,要想保有功名,朝中关系还有这么重要啊!这父子身居晋北,不在朝中为官,怎会得罪到那段文楚和李弘源的呢?

老秀才押了一口茶,捋一捋花白胡须,慢悠悠地说道:这话还得细说那国舅段文楚和皇叔李弘源,身为朝廷重臣,享受着荣华富贵,却贪得无厌,利用戍边职务之便,屡屡克扣军饷,巧取豪夺,让兵民怨声载道,再加上当时南蛮戍边的是徐州悍卒,他们远离家乡,约定的戍边期又到,而当时的徐泗观察使崔彦曾听从亲吏都押牙尹戡的话,以“军带匾乏,难以发兵”为由,要求戍卒再多留守一年,引起戍卒思乡心切,对朝廷言而不信和克扣军饷,怒不可揭,许佶、赵可立等九人,更是一怒之下杀了都头王仲甫,拥立粮料判官庞勋为都将,于是,庞勋率领戍卒夺取了监军院的兵器、铠甲,一路攻城拔寨,夺关斩将,连克数州,所到之州,流民纷纷响应,一时聚众数万,从桂林横扫大半个江南,又攻占宿州,徐州重镇,朝廷闻之震怒,对段文楚和李弘源贬官罚俸,任命康承训为义成节度使、徐州行营都招讨使,王晏权为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率兵三万前往都梁城镇压,庞勋指挥义军乘夜退出都梁城,留给戴可师一座空城,第二天,大雾迷城,庞勋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命令王弘立引兵数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杀回,官军四散逃窜,被淮河淹死无数,此役歼灭官兵两万多人,戴可师单骑逃走,途中也被击毙,庞勋大获全胜,缴获器械、资粮、车马数以万计,贼势正盛,无人能挡,朝野上下一片惶恐。

“庞勋好厉害啊!那朝廷打不过,最后是不是灭亡了呀?”

众人一听此话,惊吓出一身冷汗,如此诅咒朝廷,敢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正是年纪轻轻的小孩儿郭崇韬。

老秀才嗔怒道:童言无忌啊,小孩儿今后说话可要小心呐,话说不好,可是有杀头之罪哟!当然,那叛贼庞勋最后倒是灭亡了啊!

郭崇韬不知错在哪,摸摸脑袋,眨着大眼睛又问道:那庞勋怎么可能被灭了呀!不是很厉害吗?不好玩!

老秀才笑道:你这娃儿,好好听我讲来,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正当唐皇一筹莫展之际,内常侍张泰养子张承业献计,晋北沙跎骑兵骁勇善战,朝廷若遣使挟重金玉帛前往邀约令其出兵,则贼军可破也,于是,唐皇依计以张承业为使,到晋北搬得救兵,果然沙跎骑兵所向无敌,最后一举剿灭叛贼,朱邪赤心父子功成封爵,一时大红大紫,占尽风头,相比之下,段国舅和李皇叔被降职罚俸,灰土灰脸,由此,二人心生嫉妒怨恨,心想这蛮族胡虏,休要张狂,战乱平息,你们功劳越大,倒霉就越大,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啊。

符存听到这里,好奇地打断老秀才,问道:功劳越大,倒霉越大,莫非就是《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讲的‘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吗?我想知道这国舅皇叔是怎样构陷朱邪赤心父子的啊?

老秀才拍拍符存的肩膀,竖起大拇指说道:小小年纪,就知晓这些,前程无量啊!老夫佩服!话说国舅皇叔这二人是皇帝身边的人,深知皇帝的致命弱点,那就是严重缺乏安全感;有一天,在皇帝开心赏花之际,这国舅上言道:‘禀明吾皇万岁,据延边来报,那李国昌父子,恃功傲慢,常有非臣之想,三晋之地流传当年庞勋连破大唐主力节度使军,要不是沙陀军挥师南下,恐怕大唐早已倾覆,要说沙陀军那才是天下无敌,一出兵就把叛贼打得七零八落……’唐皇越听越气道:‘够了!够了!一派胡言!国舅啊国舅,那李国昌父子的确对大唐有恩,建立不世之功,定是有人嫉妒,编造这些流言中伤有功之臣!你拿这些流言来蛊惑朕,也真是糊涂啊!’说完,唐皇拂袖而去,段国舅见唐皇不再理睬他,着急下跪,忠心耿耿谏道:‘万岁不可不防,需早做打算啊!’段国舅见皇帝走远,自个儿站起身来,暗暗庆幸奏效了。

“怎么奏效了啊,唐皇不是训斥他了么?”符存纳闷道。

老秀才哈哈大笑道:人性啊!别人之观念立,人之人格显,人处于忧患之境,难有安全感,他人起惑乱之心而言之有理,推人及己,你会不会考虑别人这个衷心谏言呢?‘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唐皇训斥之言,并非真想训斥,此乃迫切想求证于人,试图让明智之人佐证自己判断之言的正确性,可唐皇潜意识知晓当下无人能证实,终以训斥之言作无用表态而已,呜呼哀哉!唐皇拂袖而去,那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不安和惶恐,所以,第二天,段国舅就官复原职,并且加授大同军防御使,任命太仆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予以防范,同时暗调幽、并两州之兵讨伐沙陀。

符存愤愤不平,怒道:那沙陀朱邪父子得知朝廷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朝廷如此为渊驱鱼,狗急了也会跳墙啊,那他们肯定给反了!

今天饭菜油水很重,又吃了许多肉,老秀才感觉讲得有些口干舌燥,咕噜咕噜大口喝着水,嚼着茶叶,有滋有味继续道:是啊!就在今年立秋之后,沙陀朱邪父子被逼反了,这一反,要知道那沙陀骑兵可是勇猛善战,天下无敌,你们猜最倒霉的会是谁?

“佞臣段国舅……段国舅……”大家异口同声。

“非也、非也!”

大家倍感意外,符存也好奇地说道:沙陀军反,首当其冲是大同防御使段国舅啊!如果段国舅御敌不力,恐怕又要贬官罚俸,如果战败被俘,恐怕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横竖都是段国舅最倒霉了!难道还有比此更悲催的?

“是啊,是啊!”大家齐声附和。

老秀才捋着花白胡须,一幅学富五车,洞察世事而又怀才不遇的复杂神情,缓缓说道:最倒霉的应该是天下百姓!

“啊?”

“人呐,就喜欢站在自己立场上选择性记忆和取舍,你们想想,那段国舅善于巧言弄权但又无真才实干之能,朱邪父子反,他会巧言强调他谏言的前瞻性,要不是他谏言提前防御,也许大家在睡梦中,一朝醒来,满城尽是沙陀军了,沙陀军无敌天下,人人皆知,如是这般,若段国舅战败,那也是唐皇预料中的事,最多把他撤职调回来享享清福,然后集结举国之兵讨伐沙陀;若段国舅战败被俘,只要沙陀与唐军僵持不下,段国舅安全无忧,如果沙陀战胜,段国舅留着无用,才死无葬身之地!但无论如何,沙陀一反,大唐满盘皆输,如同大器,一倾难安,从此天下再无宁日矣,悲哉!哀哉!”

“如此说来确有道理,但如今官府苛捐杂税,民不聊生,盗匪蜂起,社会也是动荡不安啊!”郭老爷认为反与不反都一个样。

“沙陀扯起反唐大旗,雄居各州的节度使觊觎大唐久矣,唯恐天下不乱,对于唐皇诏令讨伐叛乱,自然是阳奉阴违,各镇诸侯为了扩充势力,相互兼并争战,如此一来,动荡加剧将导致社会中低层阶级加速破产,社会更加荒凉凋敝,流民难民铤而走险,揭竿而起,这时的天下可谓是四分五裂,世人再无清静之所矣!呜呼哀哉!”

老秀才讲到此处,哀叹不已,垂下头去已是老泪纵横,符存小小年纪见此,却也眉头紧锁,整个屋子里的人再也默然不语。

窗外,朔风怒号,夜雪茫茫,日星晦曜,经久不开;塞外山岳潜形,商旅罕至,墙倾屋摧;今宿此地,则有去国怀乡,满目怅然,感极而忧天下之忡忡…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来,来,来!大家有茶喝茶,有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郭老爷端起一杯温酒,摇摇晃晃地放声大唱起来。

屋子里气氛一下子又活跃起来,大家都附合着郭老爷唱起歌来……

歌罢,小孩儿郭崇韬居然还惦记着今秋以来那朱邪父子反唐的结果,扯扯老秀才衣襟问道:老师,那朱邪父子反唐被镇压了么?

老秀才见大家又安静下来,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在边塞聚居着众多强悍的少数民族,比如土谷浑族、鲜卑族,党项族、契丹族以及沙陀族等,要知道沙陀族在其他部族虎视眈眈之下生存发展,并非易事,因此,沙陀族一直臣服于李唐王朝,为大唐戍边,借大唐的金字招牌巩固在边疆各族中的地位,让北疆边塞保持和平稳定,那可是功不可没,而早在庞勋叛乱,唐军不能平定,还是沙陀骑兵南下一扫叛乱,才让大唐化险为夷,大唐如此中梁顶柱,朝廷不细心维系,却听信谗言,贸然自拆顶梁柱,今秋兵伐沙陀,唉!真是庸人自扰、作茧自缚啊,那沙陀朱邪父子久经沙场,与大同军一开战就旗开得胜,一举攻占云州,囚禁大同军防御使段文楚,而振武节度使、太仆卿卢简方所领兵马与幽、并两州之兵马,也不能敌沙陀骑兵,节节溃散,沙陀乘机占据代州以北的地区,唐廷上下一片恐慌。

那正是:江山欲坠君王忧,饥寒交迫百姓愁;借酒指点千秋业,一宿话遍长安恨。

沙陀军与唐军战后各自都需休整备战,边塞的年关难得一派详和气氛。

年关一过,又迎来一年元宵佳节,只是今宵再无昔日‘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的盛况,为驱饥寒,边塞村民早早入睡,但愿腊梅芳香入梦来,黄梁一梦再盛世……

在雁门郭村逗留许久,不觉边塞冬雪消融,一阵春雷过后,树枝泛绿,行均方丈和符存辞别郭村乡亲,前往五台山清凉寺。

到了清凉谷中,一路随处可见三五白骨,令人毛骨悚然。

正当师徒二人惊愕间,符存发现不远处一个小和尚一动不动、奄奄一息,匍匐在已经逝去的老和尚身上,瑟瑟发抖。

符存快步上前,扶着小和尚坐起,发现小和尚骨瘦如柴,像一摊软泥,痛苦抽搐也不咽下最后一口气。

行均方丈瞅了一眼小和尚,把脉道:阿弥陀佛,忍极痛以待极乐,今留一口气与我等相见的缘分,必有遗嘱之言,否则,死不瞑目。

“但他瞳光渐散,已不省人事,纵有未尽之言也不得而知了。”

“非也,人虚极但只要留一口气在,可运功用拇指点压相应穴位,汇集周身气血于一时充分燃烧殆尽,以达回光返照之效。”

方丈让符存扶着小和尚坐起,先用拇指运功用力掐陷小和尚的人中穴位,然后又拿起小和尚左手,在拇指和食指山根间虎口处的合谷穴位,运功点压,推动天部层次的气血运动,向天部层次输送水湿云气。

这样来回点压持续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小和尚轻哼一声,微微睁开双眼,望着师徒二人,吃力地说道:西……门……鬼……

小和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断断续续说完这三个字就气绝身亡。

“西……门……鬼……”

符存反反复复琢磨这几个字,不知其用意?

师徒二人把这个小和尚就地掩埋后,继续向清凉寺走去,一种不祥之感扑面而来。

“五台山外山,清凉寺外寺;佛塔香烛熏,灶台寒烟愁;试问今佛在?文殊清凉石;镇国道场冷,普天苍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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