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郃与辛评依旧抱着最大的希望站在城池上,远远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
在他们的视野里,从东方洹水南岸的广袤平原上,自能够看到的地平线为始,无数如蚂蚁般的小黑点似乎将整个世界占据,开始缓慢地向这边移动。
平原并非一片坦途,也并非一望无际。还有一些丛林、河流支流、丘陵以及一些低矮高坡,不时遮蔽他们的视野。
可正是这样,才让人心惊胆战,因为谁也不知道,在那些丘陵丛林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人马。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颜良文丑的大军,一切的未知,都令人胆寒。
一直过了差不多六刻钟,从下午晡时四刻,到日入三刻,也就是从下午四点钟到五点半,那片仿佛遮天蔽日般的阴云,才终于抵达了安阳城外。
与此同时,朱儁那边的大营,呜呜呜的号角响彻半边天空,无数洛阳军开始向军营外行动,他们推着准备用来攻城的器械,扛着手里的云梯,一架架壕桥和高橹被推了出来,还有数不清的井澜。
等到那些人最终到达了城外约一箭之地外时,城头上的张郃和辛评已经绝望,事实上他们在一刻钟之前就已经绝望,因为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来者根本不是颜良文丑的大军。
首先是钢甲的问题,然后是朱儁大营那边的态度。如果来的是颜良文丑,朱儁大营那边怎么可能摆出一副攻城的姿态?城内两三万人,城外四万人,他怎么敢?
在一系列的证据面前,张郃跟辛评已经没有再报任何希望。但依旧站在城头上两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期盼着一个让他们燃起希望的奇迹。
可惜奇迹终究是没有降临。
那个“关”字大旗就这样矗在城头下,无数明晃晃的黑甲拥挤在了阵前,更加让人惊惧的是,一直到近前,他们才看清楚,被大量洛阳军包围在中间的拥挤人群,哪里是什么列队前进的军队。
分明是一群群被捆绑驱赶的俘虏,他们哭嚎着,求饶着,惊叫着,麻木着,痛苦着,谁也不知道他们会面临怎么样的命运,如同一群群牲口,就这样被捆绑丢弃在城外。
张郃和辛评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城外,正因为面无表情,才是最精彩的表情。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样的局面,该痛苦,还是该悲戚?
他们同样不知道为什么颜良文丑会失败,但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非就是当着他们的面,把所有的降兵一队一队地斩杀。
这种事情别说在春秋战国时期,就连前秦和前汉时期也不胜枚举,人类在以最野蛮的方式祈求着一种血腥的和平。
“他们是想杀俘吗?”
张郃沙哑着嗓子,用一种不确定的语调问道:“他们不会真的要这样做吧?”
他希望辛评能够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但辛评的话令他更加绝望,他说:“古往今来,在阵前和城下杀俘震慑敌军的事情少吗?”
于是张郃就沉默了,过了半晌才红着眼睛说道:“我们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吗?这些可都是我们冀州的好儿郎,军中多有各世家豪族的子弟,难道要看着他们死?”
“那还能怎么办?莫非你想开城门出去救他们?别做梦了,没看到朱儁大军已经把所有攻城器械全都推出来了吗?”
“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
“儁义,冷静!现在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关羽大军加上朱儁大军,兵力不下六万,就凭我们城内这点人,出去了,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辛评极力劝说,他们的人手本来就不够,守住城池就已经很勉强,更别说出去和洛阳军决一死战。
然而张郃听到他的话就更加暴怒,猩红着眼眸瞪着他:“我怎么冷静,你是颍川人,跟冀州关系不深,可我整个家族都在河间,如果让各大世家知道我见死不救,你猜我怎么死?家族怎么活?”
辛评没有说话。
他是颍川人,跟冀州世家关系确实不深。
但张郃本身就是世家子弟,还是冀州本地人,与各大世家都有交集。
外面军中的世家子弟估计不少,因为袁绍重用世家,因此很多世家主脉在他麾下担任要职,其余支脉不少都做军队骨干。
要是那些世家知道张郃见死不救,恐怕活剐了他的心都有。河间张氏在冀州世家当中,估计得被除名!
“先看看再说吧。”
辛评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张郃的难处,可现在千万不能开城门出去呀。
二人正在争吵间,便在此时,洛阳军一名骑兵奔腾过来,在城下大喊道:“城上的人听着,颜良文丑已经被我家将军斩杀,若不想和他们一个下场,就赶紧出来投降,至少还有条生路。”
“咻!”
辛评迅速从旁边弓手手里把弓箭夺来,一箭射向那骑兵。
汉末文人都不是易于之辈,上马打仗那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哪怕辛评是袁绍帐下谋士,却依旧可以开一石弓弩。
那箭矢如流星般向着那骑士射来,不料那骑士身上不错,举刀将箭劈落。
箭的近距离速度跟出膛的子弹没什么区别,虽然双方离得有二十余丈远,箭支后劲不足导致速度变缓,但能刀劈箭支已经很了不起。
这一手精彩操作引得远处的洛阳军纷纷喝彩。
城下那骑士正是关平,见城内人并不投降,反而以弓箭做出回应,顿时大声嘲笑道:“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你们冀州军就这般下作偷袭使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