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老子的, 死也就这么死了,便去南边闯一闯又如何”
秋雨连绵,屋外是大雨哗啦啦, 屋内是小雨滴滴答,这屋子已经十分倾颓落魄,屋檐里都长出了长长的草, 屋内家什腿脚完好的也早已不太多了,安叔搔着一头稀疏蓬乱的白发, 将杯中劣酒一饮而尽,笑着一拍郝六哥, 依稀还可见当年的豪情, “怕什么死死了不过是一蹬腿的事, 死之前多少折腾点动静出来”
他爱吃酒, 这是家里人都病死后留下的毛病, 而且每饮必醉,醉了以后便往往胡言乱语, 郝六哥也不知该怎么告诉安叔,虽然买活军是反贼, 但他们并不是去加入反贼一起谋反或许到了那里也要上阵打仗其实他也不太肯定, 便不好纠正安叔, 只道, “义父, 这些话外人面前还是少说,免得惹来是非, 咱们就是去造船的。”
“是, 是。”安叔一缩脖子, 又露出夸张的谨慎之色来, 小心翼翼左右看了几眼,又珍惜地吃了几口酒,仿佛清醒了一些,乜斜迷瞪着道,“再说一次,咱们何时启程来着”
郝六哥今日在码头上已经和那边说好,那商人果然是愿意搭载船工去丰饶县的到了丰饶县,再转信江,便可去到买活军的治下。船东细问了安叔一行人的身份,知道是船工安叔,义子兼徒儿郝六哥,五十岁的母亲,再有六七岁的男童,安叔自己的十三岁亲孙女,一共五人。
又问了是否识字,有没有残疾,能不能做活。便对郝六哥道,“从这里去丰饶县,路费很高,官价怎么也要二十两银一个人路上要走近一个月呢虽说买活军会付船钱,但丑话要说在前头,买活军也不是白白付钱,有这么几点,第一,过去了以后,你们都是要做活的,哪怕是你母亲、你那个义侄女,也不能在家里闲着,必须要听从指挥,出去读书识字,上学做活,而且要挣出船费双倍的银子,才能说离开的事,我的话你可明白”
这倒是很正当的要求,郝六哥没什么异议,表示自己都从报纸上看明白了。那船东倒是高看他一眼,笑道,“你是个伶俐的,到了买活军那里,只怕也有一番作为,既然如此,也不要你开什么身份文书来,上了船都包在我身上,我们五日后就走,你们到时来上就是了,若过时也是不等的。你们若来了,我这里就有你们的五个位置莫看这不算什么人情,今日消息刚传出去,上百个人就来问我做活的事,若非你那义父是老船工,也有人证,还真不能挪出五个位置来哩。”
叙州城并不大,安叔做了一辈子的船工,自然也是罗祖教的人,这船东也是走老船了,手下也有罗祖教的弟兄,这么辗转推荐过来,证实了安叔的身份。船东所说的不要你开身份文书,上了船都包在我身上,其实便是暗示郝六哥,这安叔是否有一个孙女,他也是清楚得很,只是不予追究罢了。不管这女郎是拐卖还是私奔,反正上了船之后,都有他来兜着。
此时能在大江走船的商家,背后定有倚仗,郝六哥、安叔这样的小人物,哪怕是惹出了对他们来说天大的乱子,对船东来说,也不过动动手指罢了。郝六哥心下十分感激,跪下去要给船东磕头,船东笑嘻嘻地道,“不敢,不敢,若是郝六你在买活军那处出了头,可别忘了带挈兄弟便是了。”
有了船东这话,事情就好办些了,否则便是将李小妹偷了出来,也还是无处可去的,这些窑子里都豢养了不少打手龟奴,一旦有小妹娃走丢了,立刻气势汹汹大加搜捕,哪怕是逃往乡间,也要防备眼线告密,除非躲入深山,或者逃上商船,否则总有被找到的一天。不过李小妹这样最低级的小妹娃,赎身价格也不过就几十两银子,能出得起船钱,直接赎身就好了,也没必要玩阴的。
仿佛自从下定决心要去买活军那里,这世道都没那样严苛了,听到的都是些好消息,郝六哥便和三德商议道,“此事不好先叫小妹知道,免得她露出破绽,五日后你尽管上工,我去把她偷出来,直接上船走人。”
三德为人比郝六哥更好忧虑,摇头说道,“万一她有个头疼脑热,不见客人呢这一向窑子的生意也不好,她们晚上都到码头上招揽客人,不如我们这几日也去兜搭兜搭”
三德定然是去偷看过那些红姑娘好些回,想要从中找到李小妹,郝六哥看着三德的表情有些同情,却没有赞同他的意见,只说道,“你不懂,小妹便是害病了,有客人点她,她也一定要出来的。而去码头的都是养熟了的红姑娘带头,小妹娃怕逃,是不肯让她们去的,你晓得我娘以前就是窑子里的红姑,那规矩我比你明白,便按我说的来。”
郝六哥的出身也是街坊众所周知的,他母亲是北地来的金花,若不是窑子里的姑娘,怎么会缠足呢而且还是北地特有的折骨缠,走不了路,摇摇摆摆,不好出去做活。她当年被前街大官人从北方带回来,养在家里玩了几年,玩腻味了,便逐出府自生自灭,郝六哥的父亲收留了她,这是众所周知的虽说出身不体面,但她读书识字,生了两个孩子都高壮,街坊邻居也不敢十分欺辱了去。只是这件事又不光彩,三德从未听郝六哥提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