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郑地虎夫妻如何密议, 陆大红这里,组织完辣椒酱试吃活动,中午在十八芝腾出来给他们使用的客栈房间里稍微休息了一会, 便取出纸笔来写工作日记。她按惯例是不回船上的,为表礼节,也是因为十八芝对云县的确相当好奇, 使者们在平湖湾逗留的这一个多月,隔三差五便有首领相邀饮宴,招待得可以说是相当精心, 若不是买活军军纪严明, 这会儿使者们个个怕不都是收了满箱的金银珠宝,甚至艳姬娈童,若是情愿收,也是环肥燕瘦, 悉从挑选。
按照日期排下来,今日应该是郑天龙相邀, 陆大红也在思量着稍后该采取什么策略两个陌生的势力接触时, 时常会闹出很多外人看来堪称滑稽的笑话, 六姐的话是很对的, 外交无小事,若是态度过于随意,没有一个范式在, 今日的误会以后还会再发生。不过,平湖湾并不大, 今日分赠辣酱之举, 应该足以消弭郑天龙昨夜的误会, 但误会本身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郑天龙的误会其实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买活军的开价还是不能让他满意。
试想,如果买活军今日提出要将郑天龙捧上皇位,那么给他吃点辣酱,会引起这样的误会吗不会的,哪怕买活军出于礼节斩断他的小指头,郑天龙也会朗笑着说,买活军的习俗真是与众不同。郑天龙的猜忌和恐惧,很好地反应了他内心的畏惧与苦闷,他似乎不得不归顺十八芝不可能同时和朝廷、荷兰人以及买活军作战,而有了红衣小炮,荷兰人和朝廷也都没有庇护十八芝的能力。
对于海贼来说,话语权就是打出来的,郑天龙想招安,就要打出能让朝廷承认的实力,买活军既然在南海把十八芝的船队近乎全歼,已经说明这仗是打不了的,郑天龙现在无非只有两种选择,一,再度背井离乡,去壕镜,或者回九州岛,重新开始,二,归顺六姐麾下,成为郑将军,把鸡笼岛当入伙的见面礼奉上,笑纳一笔丰厚的政审分,以及巨额筹子,从此过上连陆大红都无法比拟的奢侈生活陆大红的工资虽然不低,但也不能和豪商相比,有政审分,有筹子,郑家人在买活军处过的肯定是第一等的日子。
陆大红到平湖湾的第一件事,便先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也就是如果郑天龙选择逃走,陆大红希望和他一道离去的船只越少越好。这一个多月,她基本都在做这方面的工作,虽然没有封官许愿六姐没给这个权限,但不论是海盗还是家小,对买活军治下的生活都是很向往的。
海盗们想要得到大罗天星盘,从此自由自在地徜徉在海洋之上,不受航路的限制,而且也对买活军不讳言的志向航向全球大感兴趣。而家小们自然就不必说了,平湖湾刚开始建设,虽然船只多,但城镇狭小,万事草创,怎么能和郑地虎描绘中,那繁华更胜京城的云县相比呢
如此,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把平湖湾里停靠的船只,其船主的心思摸了个七七八八,知晓大多数人都十分倾向买活军,而且对于是否被买活军收编并不是非常有所谓,如果郑天龙决心回九州岛去,跟他走的船只应该还是有限她才开始着手做说服郑天龙的准备,陆大红从六姐处学到的道理有很多,其中的一点便是,买卖双方都要对市场情况有充分的了解,才能开出公道的价格,进而促成交易。如果郑天龙对手下的倾向一无所知,或者陆大红并不知道十八芝的虚实,彼此的开价天差地别,这就不是谈判,而是结仇了。
郑天龙这个人,雄心是有的,他现在不过二十八九岁,虽然在长崎举事遇挫,但很快又接连得到义父、义兄的家底,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要他完全屈居人下,对于这个久有大志的年轻人来说,的确是很难接受。但要说把鸡笼岛让给买活军,自然又是不甘心的主要是他能去的壕镜、九州,都距离买活军很近,逃去那里,不过暂得几年的安稳,这般灰溜溜地逃走,这片海疆将再也不会有郑天龙话事的余地。
死,不想死;逃,不愿逃;战,不敢战;降么又觉得自己亏了,似乎不试探性地打一遭儿,死上一些人马,不论是自己还是兄弟们都不容易死心
但话又说回来了,买活军的规矩是与众不同的,郑天龙又不敢不把谢六姐的警告当回事这可不是朝廷,我一边猛攻朝廷水师,一边和朝廷谈招安,是为了给自己抬价格,也是为了减弱招安后的竞争和排挤。谢六姐话说得明白,敢打买活军,那就等着给自己收尸,而郑天龙无法判断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他能依靠的只有江湖传言,而所有的传言都指向一点,那就是谢六姐说话从来都是非常算话的。
这样一来,郑天龙便非常地尴尬了,也难怪一个多月都没个明确的表态,几番和她接触时,都在试探性地谈些云贵土司羁縻的话题,这暗示,或者说明示,是相当拙劣的。在郑天龙而言,对买活军保持名义上的顺从,换得买活军对鸡笼岛有限的扶持也不说战船技术,一些高产稻和农事上的指导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