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五年前,他说要起兵呼应,只是刺探买活军的手段,那么此时此刻,楚香主的心思便是真真切切的热忱了,他想过上买活军治下的日子,堂堂正正,不必再媚上欺下,坐视不平而一言不发
他想要让丰饶县也和衢县、许县一样,快速高效地运转起来,而不是如此刻一般,做一件事八方都要伸手,生意总差了一口气而不能真正繁荣,总有商人被上官盯上,丢了钱还要丢命楚香主想的已经不是自己能赚多少钱了,他所渴望的东西,和他的手下一样,都是钱买不到的
京城地动,与其说是他们起兵的原因,倒不如说是万事已俱备时,恰发的一个契机,原本,楚香主等人参照着买活军在取云县、许县等地的经验,已经做好了数个预案这些年来,他们跟在买活军身边,耳濡目染,倒也学到了不少,他们所精通的,倒不是造反,而是买活军消化、统治的手段。
于是,恰好借着京城灾变的东风,在人心惶惶之时,一群人乘势而起,联合了码头上的苦工、各村里被买活军的扫盲班、田师傅们耳濡目染的佃户农民,再加上各要紧关口,都有本地兄弟在那些外来户,终究根基不深,还是要使用本地人。又有白莲教女堂口的童姨娘,偷了县令大印,让内应调开了守兵
一夜之间,斩首行动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把那些骑在本地人脖子上作威作福的大老倌们,全都砍了脑袋,其余为虎作伥的管家、师爷们,一概关押,只等着买活军之后前来接收,开诉苦大会、公审大会。其余正经生意人,秋毫无犯村里双抢刚结束,一般农户、佃户今年都免钱粮,还要开分家大会,把地主的田地分了楚香主自忖,便是买活军自己入主丰饶县,大概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说实话,他问心无愧,经得起六姐的审视。
“刚才那句话,不是说给我们听的,我们的事已经做成了,而且做得相当好,我看,下面这句话才是说给我们听的”他又强调了一遍,示意白羽扇继续往下念。
“对于那些已经发动了起义,并且高效、简洁地夺取了本地政权,开始统治的地方起义军,我也要给予诚恳的劝告不要使用这种天人感应类的说法,把灾变和政权的变化联系在一起,会鼓动民间的暴徒,让你们难以分辨前来投靠的人到底是强盗还是起义军。你们要做的是赶紧组织生产,恢复秩序,阻止被你们当成借口的谣言在民间传播。”
“这样的谣言,是秩序的天敌,我们要再说一次,天人没有感应,祥瑞不代表天命所归把异常现象归为祥瑞和妖孽,本身就是非常偷懒,非常反科学的思维,它会阻碍我们对自然现象的解析,对自然定理的利用”
“看到了吗天人之间,真没有感应什么真龙天子,那都是屁话”
如果把江水看成是这个年代的互联网,那么,信息的流动是缓慢的,时效是模糊的,就连时间本身,都是错乱的,因为历法不同的缘故,京城的灾异到底发生在五月初还是五月末,外地的百姓始终都存在争议。这消息流传到内陆腹地,本来就要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路上不是很恰好的话,甚至还可能几个消息一起到刚知道京城灾异,听到了关于龙脉的谣言,就立刻收到了走长江航运往内陆扩散的新一期买活周报。
正当江阴的楚香主,为着自己和丰饶县的前程忐忑时,在叙州府,码头附近的一间屋子里,几个汉子也正凑在一处,激动地对着买活周报指指点点“天人没有感应,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噻狗皇帝就是狗皇帝,你杀了他也遭不了报应什么斩白蛇起义,那都是谣言都是编的皇帝也是人”
“这这不能吧六姐不就是神仙吗哪有神仙说这世上没神仙的”
始终还有个把脑子不灵活的码头汉子,对这个说法转不过弯来,“世上俩神仙,真龙天子是在世神,六姐菩萨是降生神我们不还听过仙姑的道会吗三德,你也去了,那仙姑不就是那么说的吗”
屋子的阴影里,坐着个身材精瘦,满面笑容的青年人,三德站起身,先扯了扯胳膊上戴的孝布他在码头这一带,威望很高,因他是郝家六哥的结拜兄弟,本早可去买地投奔郝六哥,但他母亲病了,三德放着富贵不享,在叙州府奉养双亲,直到上个月母亲过世,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