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丰饶县这个局势, 通过考查几乎是已成定局,乃必然之事,这一点兄弟们心中原也是有数的, 原本人心安定,都想的是大展宏图,更有人已经打算筹资去长江建船厂,缓解现在大江的船荒,又有人想要买山伐木, 请买地的树师傅来做指导,为船厂、造纸厂供木头至于那些想要考吏目的,不多说了,本都是欣欣向荣,盼着被买地接收的大好局面那”
楚香主和吴老八,也算是老相识了,在买活军未崛起以前, 就多次打过交道, 买地私盐队第一次外出,走的就是丰饶县这条路,自那时起,楚香主便积极向买地靠拢,学买地的简体字、拼音,认买地的数字,学算数,和接生老娘一起合作, 为她背书, 开识字班, 做章老娘的后盾等等
倘若没有楚香主和他的白莲教在, 章老娘早被县中的耆老提溜去衙门问罪了,他和白莲教众兄弟的功劳,的确是实打实的,这一点吴老八并不否认,但,这些人终究是江湖汉子,他也知道楚香主等人焦虑的是什么原本对丰饶县的前景,他们是很有把握的,自立之后,若能融入买地,那是更好,大家有了更好的前景和平台,倘若不能,维持着眼下和买地密切的联系,白莲教众人也不会吃了亏,银子大把挣着,影响力往丰饶县周边辐射而去,不仅仅是信江流域,如今都奉他们为尊,便是大江中下游,都逐渐能听到丰饶县的声音了。
如此,新义军标准一文刊发,对于丰饶县踌躇满志的众人来说,其实反而是个打击,因为有了标准,人的本能就是拿自己去套,并且不住地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如今能够全面满足新义军标准的起义州县,在吴老八看来根本一个也没有,或多或少总有违规之处,毕竟,这就是买活军自己的执行标准,新义军内部拼拼凑凑,能找到十个满足买活军吏目要求的头目都难,怎么可能保证言行举止都如标准令一般规范呢
人就是如此,一旦不合规范,就有了恐慌感,尤其对于丰饶县的众人来说,他们距离买地太近了,对于买地的许多政策都非常熟悉,不免更加患得患失倘若买地衙门会按买地的规矩,来给从前的事情治罪呢
如果有从前的仇家,研究了备案令之后,纠结一帮人去买地造谣备案,等着融入买地之后来清算他们呢买地到现在也没给出一个具体的态度,对于他们这些老头目,到底是原地任用,还是调任升职,甚至于,还是将计就计、捕风捉影、过河拆桥
猜疑是惊慌的土壤,而惊慌往往会酝酿出不理智的行动,尤其是楚香主手下一干有武艺的兄弟,这段时日内,给他的压力是相当大的,他们自诩对买地忠心耿耿,仁至义尽,“自古以来,献土都是封王爵的大功,怎还如眼下坐困愁城,每日多担忧仇家怎么来对付自己还不如扯了人马,把多年来的家私卷了,到别处去做个山大王不好么大家喝酒吃肉,何等逍遥自在,强似如今一般,只因六姐不喜饮酒,在人前连酒都不能喝嘴里真淡出鸟来了”
若是嚷着要丰饶县自立,那其实还好些,都知道是气话以丰饶县的地理位置,本地必定是要融入买地的,根本没有实际自立的可能。但嚷着要另立山头,这就有些不妙了,因为这想法是有可行性的,也说明兄弟们至少认真考虑过此事。
他们如今也有了治理州县的经验了,若是真要拉走一支队伍还真未必做不了山大王。但如此一来,楚香主岂不尴尬他不愿走,可若手下走了一多半,他成了光杆司令了,在买地这里,自然也没有从前那样受到重用了,甚至可能还不如没招安之前那。
“前程不明,人心不安啊,吴兄弟。”
茶喝了两泡,楚香主的话匣子也打开了,“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说我们原本是杀人放火、为非作歹之徒,招安后夹着尾巴做
人也就罢了。自来一向是忠心耿耿,自问俯仰无愧,为何这都近一年了,一点口风没有,甚至那个接受团团长,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满脸的刻薄相,说的都是你们这个不合规,你们那样是会追责的,这,叫人心里怎么想呢”
“哦还有这事”
吴老八虽然一直没给准话,但听得也很认真,听楚香主说到这里,不由也有些动容,“这团长是谁未免也太高傲了些,楚兄你的为人,我是深知的,他这样苛刻待人,不免让兄弟们寒心啊”
“正是这个意思了”楚香主一拍大腿,“那个吊毛,成日拉着一张驴脸,嘴里就没有好话,见了我的宅子也要说句,楚香主竟是富比王侯这叫人听了什么滋味这是公然向我要钱了”
吴老八自己是去做考察团长的,对于团长的言行举止也自有一番考量,闻言忙道,“这却不能,楚兄不要多想了,更不要送钱,行贿在买地也是大罪万不能用从前的想头来办事,买地是不允许吏目之间有什么人情往来的,更遑论送厚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