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这里还有一点好, 便是天色总是很亮的,便是在冬日,日落时分也不会提早太多, 所以阿美祭司这样的知识教祭司, 得以在天还亮的时候, 从牛车上卸下她随车背负的一个小黑板——找个吊脚楼的竹架子一搁,大家抬头就都能看见,再加上随身携带的袋子,从里头舀出一杯杯的沙子, 就是沙盘。
黑板、沙盘,这就是知识教的祭司随身携带的法器, 在南洋这里, 如果看到背着黑板, 腰间挂着沙袋的行人,他们的身份便是极其确定的, 于占城港一带, 甚至是往外辐射出去很多的地域里, 这样的行人会得到本地居民格外的敬重, 即使是还没有入教的人, 对于这种祭司, 也总带了几分畏惧,认为平白得罪他们没有什么好处。
而在信徒这里呢, 他们早已准备好了自己的沙盘,这会儿已经排成一对, 虔诚地接受着阿美祭司赐沙了——在乡下,要制作沙盘实在是很简单的,只要有一个木头框起来的盘子, 再淘一些细腻的泥土,准备一根笔直的木棍,这就行了,这样的沙盘一般是灰褐色的,但阿美祭司带来的是精心淘洗过的海沙,这漂亮的明黄色海沙,被阿美祭司高高地抬起手,倾倒进沙盘时,那如同瀑布一样的景象,仿佛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感觉,让信徒们的呼吸都因此变得细微谨慎,好像稍微不慎,就会错过了智慧倒入沙盘,同时也是倒入自己脑中的重要过程。
‘倒沙’,是知识教礼拜的重要仪轨,汉人们没有加入知识教,因此便只是羡慕地在一边看着——她们一样很快准备出了沙盘,这东西实在是不难备的,随便抓一个笸箩,垫巴一点沙土也能将就,只是没有入教,便没资格领受海沙,而这种羡慕又进一步地让土人们加深了对知识教的虔诚,认定他们从受沙中得到了黑洞量子神明赐予的智慧,要不然,为什么每次祭祀授课过后,他们能够记住那些知识,并且在苦修中,也能感到自己的脑子变得越来越灵活,越来越聪慧呢?
这其中的道理,其实是有点儿含糊的,因为好像这意思是,学习本身并不会收到效果,唯有个人的苦行,以及神明的垂青,才能让学习有成果,脑子因此变得好使似的。不过,老实嫂等人,却很吃这一套,她们认为这种想法是极有道理的,因为在他们的生活中,充满了太多需要运气才能成全的事情了——
就说种田吧,这绝不是付出努力就有收获的事情,付出努力之后,还要一整年的风调雨顺,才能真正的丰收。所以但凡是以种田为主业的人,从生活中提炼出的经验,便让他们由不得的都很迷信,认定了,除了自己全身心的努力之外,还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超自然的仙神一般的力量来保佑,才能让一件事收到期望中的效果。
种地是如此,认字自然也一样了,老实嫂这些新移民们,跟着上了一堂阿美祭司的识字课,效果不能算是太好,他们发现,自己对于拼音的掌握,居然还比不上土人——其实原因是很多的,这些土人们,怎么说也跟着阿美祭司上了多半年的课程,这是一,第二,阿美祭司在上课时经常会用占语来向土人们解释一些疑难,而这些话当然是老实嫂他们听不懂的,所以,即便教的是一样的东西,土人们学会了八成,蹭课的新移民只学会五六成,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新移民们却忽略了这些客观理由,固执地认为,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入教,没有得到赐予的智慧,所以脑子还不够灵活的缘故。
入教,成了他们的一个心愿,而在没有入教之前,他们只能通过加倍虔诚的苦修来试图感动阿美祭司——这里的苦修,自然不是吃素、跪经,这些自我虐待般的手段,是被知识教明确列为恶行的,知识教所接受的苦行只有一种,那就是双倍、甚至多倍的完成作业。
既然如此,那就多写多画,于是,休息时,念念有词地在蒲团边上,用棍子刻画着拼音字母的工人,不再只有土人中那些虔诚的信徒了,就说在所有人里都算得上是最迷信的老实嫂吧——她家里是猎户,自然只有更迷信的,比起种田,猎户更是看运气的人家,老实嫂在老家时就是最常去上香数念珠的,连数念珠这么无聊的诵经苦修都能撑得下来,现在自然有更充分的动力来完成苦修,顺便强硬地要求家下的儿女们也跟着一起抄拼音了——二十多个声母韵母,一天抄五十遍,十天抄五百遍,比祭司要求的作业多完成五倍,这难道是很难的事情吗?不是吧,还没往着十倍去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