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固然会从水利工程里吃一些好处,但也能保证工程顺利进行,在他而言,眼下的情况虽然不是最理想的,但也可以接受——这也是佘四海工作经验实在不足,还有点学生气,既然已经做了妥协,工程的进展也还算顺利,那他就直接把这件事给放到一边,光顾着忙活工程本身去了。
每个地方的水文条件都不同,如何设置爆破方案,怎么统筹安排工程进展,在冬季枯水期修建围堰降流挖滩……这些才是他的专业所在,就光这件事就够难的了,再加上他还是队长,还得把整个队伍把握好,这一整支队伍里,除了曾在私盐队任职过的安全顾问,以及一些财会人员,后勤负责人之外,绝大多数都是刚从专门学校毕业的新丁,佘四海这样有一定工作经验的队长都算是老手了,每天他也是从睁眼忙到闭眼,没有片刻空闲的。
可是,这世上凡是要和人打交道的行业,都离不开政治,尤其是河工这样和数千上万人打交道的工作,就更是要具备有一定的政治素养了。佘四海也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他发现问题并不会随着逃避而消失,反而会越滚越大,这些广济河工现在居然想要跟他们一起去黄冈了,不论是宁可降价‘霸行’,还是和黄冈那边一早收到消息的乡民火并,这都不是他乐见的结果!?价格订好了就是订好的,擅自降价和擅自加价一样后果严重,省下来的钱也不会有一分一毫落到他的腰包,再说如果接受广济河工降价,这不是在两地之间挑拨是非吗?这两地的人因为买活军的关系结成世仇,那他的罪孽可就大了!
“除了做河工之外,本地这些百姓,冬日里便没有别的营生了吗?”
别看打从心底反感宗族,在这件事上,他又不得不倚重宗族的代表岳老三来处理了,别的不说,岳老三也不希望闹出事来,更不想要挟买活军什么,他个人素质很好,完全可以去买地谋生,只是在这个位置上被架起来了,不得不为其他更平庸些的乡民代言。佘四海是相信他的诚意的,岳老三绝对有足够的动力来和平解决此事。
他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思路:在广济当地为他们寻找另外的活计。“比如说造船修船什么的……”
但这条路不太好使,湖广道的航运很发达,造船作坊集中在江城三镇处,而且据岳老三说,这一行也被工匠把持,不是山民可以轻易进入的。佘四海咂巴了一下嘴,“这倒是未必,江城的船匠这几年可能都南下得差不多了……嗯,其实按理说,你们也可以南下,南下的日子过得肯定比现在要好得多,至少白饭每一顿都是可以随便吃的……”
他试探性地看了岳老三一眼,想着能不能有这样的好事落在他头上——泼天的政审分,说来就来,这些河工全都愿意去南洋安家……
“南洋!那地方也太远了吧!”
但是,反馈是让人清醒的,佘四海很快从岳老三那里弄明白了这帮河工的诉求:他们倒也不想着长久地干下去,一来,他们要回家春耕,二来春汛起来之后,水利队的行动肯定也是要暂停的,多数会等秋汛结束之后再开始拓滩攻关——这是不可违逆的自然规律,除非有一天机器船造出来了,否则水利队就只能在秋末到春初这段时间内干活。所以,河工们想的就是,每年农闲时如果能来用较低的价格包干河工,顺便找个饭辙,他们就很满足了。
至于说移民去南洋,或者是去买地那里……他们的意愿并不高,原因是复杂的,舍不得自家的地,不想背井离乡,有家人牵累,从来没想过脱离宗族,去开展一段完全的新生……更重要的是,既然在家门口包个河工,小日子就能过得很红火的话,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家乡迁移那么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