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都是惊叹道,“怪道如此精壮威猛!可惜了,可惜了的!还说着就他老谭手里的人家最好,若他不谐,我们再来问你呢,你这样的身板,我们纺织街也有许多寡妇,不是大织工好绣娘,就是自家经营的小作坊,也在招赘,她们是最实惠的,就爱你这样的小伙子!”
一辈子没入过花楼,鲁二听到这些话,只觉得买地民风实在大胆,百姓随意说的简直是虎狼之词,不由得臊红了脸,丢下几文钱,几乎夺路而逃,身后众人都是哄笑,那老谭还追出来给他塞了个纸条,语重心长道,“官人,我看你初来乍到,且在这里打听打听,如今我们买地的赘婿日子好过哩,现在都流行小两口单过的,父母还没老得动不了不用搬在一起!各兄弟姐妹都远远分开,谁来糟践呢?自个儿把自个儿日子过好就行了!实在不行,家里糟心过不下去的,那还能离婚嘛!你既然是童子身,那更好!更干净!彩礼我还能做主给你加个二十两,八十两彩礼,到哪里都不跌份!这是我家铺子的地址,就在婚介所那边左拐进去几十步,你若转了念头便来寻我……”
鲁二稀里糊涂拿了纸条,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掖到裤子口袋里也没丢,又跑到纺织街内部,这时候快上工了,大多数人都已经散去,还留下来的如老谭所说很多都是专业的媒人,见到鲁二,都是两眼发光,虽然他没有号码牌,但也愿意和他搭话。都问道,“小哥,你来晚了,号码牌也掉了——你是来看媳妇的?”
这鲁二平平庸庸混了小半辈子,万万没想到一时间门居然成了香饽饽,啼笑皆非之余又有点儿扭捏地得意——由小到大,他一贯的浑浑噩噩,好像有一窍未开似的,跟着父母兄长奔走于老家和京城之间门,起起伏伏饱尝人情冷暖,却似乎从未有半点触动,到如今,走在这纺织街上,仿佛真正看到了一丝成亲生子的可能——又或者是入买之后,见到了这种种玄奇怪异的民风,见到了这许多活得离经叛道截然不同却又理直气壮的百姓,至此,他那封得严严实实的心窍,似乎才有了一丝松动,他那一片空白的心里,有了一点子真正的思考在酝酿浮现了起来。
虽然……倒未必去做那赘婿,在这绍兴成亲需要的花费也高,就算是两头相逢也很吃力,但终究不是无路可走——都一个多月了,这会儿他终于把入买后就不断接触到的火铳,和自家的工作联系到一块了,鲁二思忖道,“那火铳威力广大,我看,就算是没功夫在身的人,只要会使火铳,那就不是武林高手能抵挡的。如此说来,若能找机会学会使火铳的话,就算成亲生子也能继续做武行——这么说来,我还真不是全不能成婚啦?!”
或许是因为早餐吃得也好,或许是因为刚才领受了这些热情青眼,他的嘴角越扬越高,脚步也轻快起来,叉着手感觉阳光洒在身上十分暖和,第一次完全晒到了自己心里。鲁二努力地运转着刚刚裂开了一点小缝的心窍,盘算着、重新品味着良师益友的劝诫,他感觉他身上似乎终于感染上了买地这些活死人所特有的一股朝气,这是一股非常新鲜而热烈的情绪,它似乎能让人忽视了现实中不可避免的种种不便——天气的炎热潮湿,工作的繁重,饮食的局促,欲望的繁盛以及满足的匮乏——这些全都是客观存在的痛苦,但拥有这种朝气的人,他们能发自内心地用开朗的热情迎难而上,忽略它们、轻视它们、战胜它们,更专注地去品尝着一样客观存在的,生活着的喜悦。
他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对鲁二来说,这是一种罕见的笑容,没有那么的没心没肺,他是明白的,却仍然大笑着,这样的笑容更富有感染力,更能为他的面庞增色,让这个长相刚毅的北方汉子看着更显得开朗了些。
而但凡是挂着这样讨喜的笑容,办任何事总会有些便宜,鲁二很顺利地就问到了地址,找到了他要就职的细柳纺织厂:这是一间门规模不大的厂子,但应该很有钱,在纺织街的尽头,虽然房子还不全是买地的样式,但也是砖房水泥抹面——院墙都是水泥的,墙头扎满了尖锐的玻璃碎,甚至还绕了荆棘铁丝。
鲁二见了,四处张望,发现这是纺织路这排厂房的共性:墙都是高的,防范也周密。他心里想道,“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国公府都没防得这般严密,这只能说明纺织路这里失窃案不少见。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了,按道理只有金银楼会如此防盗,因为货小又值钱,买地的棉布,物美价廉,一匹布才多少钱那!正货都是如此,贼赃只会更低价,防范都如此严格了,只有那些高来高去有传承的老燕子能飞过院墙,他们有这手艺偷点别的不好么?一次扛一匹布,都不够几天酒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