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许佑华和张组长在甲板上方休息,张组长一边说话,一边还有一只眼睛望着轮机室,他考虑得没有许佑华那么多,而是心直口快地道,“小许啊,你可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危险?如果组装出问题,或者还有重要虚焊点没排查出来,轴承脱、断的话,那就不是停机的事情了,那么重的铁棍子,断开了会在应力的作用下到处飞跳,抡在人身上,不死即伤,就和伐木的时候被木头压了是一样的。包括咱们现在坐在这甲板上,也有风险,它那个轴承穿木头就和穿豆腐是一样的,运气不好,一条铁棍子从底下飞上来,咱们都得上天!”
“这还没完那,船底舱位结构被轴承破坏之后,整艘船都烂了,立刻就会进水,这艘船就算是完啦!轴承事故,是这种明轮船等级最高的事故,按道理对轴承的检查也应该是最严格的,前头那个老陈,连这点都没有做到的话,他去新厂子做车间主任,这不是误事吗!往好了说,出品机床不合格,那还是小事,如果真给他搞出什么异想天开的大事故,倒查下来,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看就是上过安全生产课的,许佑华被他说得无话可回,犹豫半晌还是如实写下了张组长的评级,并且请他在表格上签了字,张组长这才满意,严肃地对许佑华道,“你们这些不是老匠人教出来的新学生,尤其是从秀才童生转行过来的,底蕴着实不足!老是瞎讲人情世故,像是我们拜的师傅,也不怕你们读书人笑话,从前都是海狼出身!他们以前在蛇蟠岛专门给族里出海的儿郎造船,听他们讲起来,那是钉子钉错了位置都要砍手指的!”
“都是族里的亲戚,难道这时候就不讲情面了?但工坊就是如此,你讲一点情面,我讲一点情面,事故就会发生!船在海上就沉!非得丁是丁卯是卯,如此造出来的船才有那么七八成的可信,那些稀松烂账的船坞,他们的船再便宜,大海主也不会买,那都是绝户船,天知道给你用的什么钉子什么胶,开出去到海中央直接沉了,赌的就是你活不下来去找他的后账!”
他的话里固然是充满了这种嫡传的老工匠,对于买地新式的工人学校所培养出的工人,那种发自内心的优越感,但却也的确不无道理,许佑华闷声听着,没有回话,他似乎也又一次认识到了施工方所要求的严谨和细心——绝不符合儒家的中庸之道,干这一行,尤其是干到高工的,性格多少都有点偏执,就是要精益求精到几乎苛刻变态的程度,才能造出买地这里所要求的复杂机器——
其实或许早在敏朝,就如同张组长所说的一样,这种外人难以想象的苛刻标准早已存在了,只是当时工匠太少,水平参差不齐,许佑华也没有入行,因此才没有深刻的感觉。而到了买地这里,随着机器越来越精密,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工匠哪怕是一点儿的粗心,都遮盖不过去了,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所以,工厂的管理只能是往严厉、苛刻、死板去走,至少在生产时,是容不得一丝人情味在里头的。
“唉!”
但是,这样一想,许佑华却也有点儿灰心了,今天的事故对他来说,也是个很大的刺激,可以说自从上船开始,大家好像都躺在了断头台上,就等着刽子手什么时候挥大刀呢,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才意识到,不论是自行车、马车还是发电机、蒸汽机、机器船……所有这些机器要求的工匠水平都是极高的,买地对工人的基本要求,放在敏朝来讲,那都是大工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