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逢春不知道六姐选了谁,她只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自己,不然她早就该接到通知了。而知道同侪中有人比她更接近那个位置,就让她的心感到一股钻心的麻痒酸涩,这种难以遏制的妒忌,似乎可以在顷刻间转化为仇恨,让她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来。这激烈的恶意,让她也不禁暗自吃惊,惕然警醒,为自己的缺陷而深感赧然,然而,这既然是本性自带的东西,却也不那么好克服,无法被理智完全消解,只能竭力排除它的影响,对外还要假装若无其事,连着加班几个月都若无其事的金部长,这几日却时不时头晕目眩,感觉承受不了这好几个层次上的冲击了!
哪怕是平日里十分喜爱的玉兰花香,对于提振她的精神,似乎也有些无济于事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受到讲话冲击,患上‘共和国症候群’的,似乎并不只是金逢春一人而已,国宴宾客中,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为数并不在少。金逢春结束了大半天工作,赶到国宴厅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大家虽然都面带微笑,客气地寒暄着废话,但其实明显都是心里有事,只是各自强装,好像谁都不敢让别人看出,这三个字对自己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就算是平日里最亲密的姐妹,这会儿也绝不会流露一丝痕迹,甚至望向彼此的眼神中,也充满了猜忌,这样的气氛蔓延到了一定的浓度,反而有点矫枉过正,根本没有人去谈论‘共和国’相关的事情,好像它就不值得讨论,而是很平淡地就被所有人都接受了似的!
其实,事实恰恰相反,这一次的讲话,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不像是六姐以前的举措,影响力多数体现在国土以外,这一次,影响的完全是买地最核心,最位高权重的官吏群……
金逢春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她有一种一切很快都会永远改变的感觉,好像一个很宝贵、很珍稀而又注定短暂的时代,突然间就宣告终结,以后的日子,有很多东西会飞快消逝,或许永远也不能再回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莫名的怅惘,对于未来无可奈何的负面期待,不算悲观,但对未来的辛苦、挣扎、挫败,她已经有了深深的预感。
童年。
过了好一会儿,当她已经坐下来和敏朝特科农业专员谈着天,议论着今晚的文艺汇演时,金逢春突然迟缓地想到了这个最恰当的形容——对,就是童年。宝贵、珍稀、无忧无虑,没有猜忌,没有野心,也没有欲望,只有理想的,注定短暂而单纯的年代——
金逢春有一种很沉重的感觉,在这一刻她完全把自己的体验,带入到了买活军的将来中:理想仍在,但杂念已生,这是成长的必然。买活军或许也是如此,在创业之处,风雨同舟的日子已经过去,或许在百姓心中,买活军依然是一心同体,但在现实来看,已经立国定都了,买活军的童年也已经一去而不复返,这个国家,已经发展到了必须遵循人性现实的阶段,六姐用共和制这三个字,打破了那一层不存在的玻璃,她一手结束了买活军的童年。
金逢春现在只是想知道,六姐对这件事,又有没有自觉。她究竟是无意间引起了这样的变化——
还是说,一切仍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是……有意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