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敏朝,这其实不是什么陌生的气质,鲁二虽修行的是童子功,但出入街头时,在那些最低等的窑女身上,所见到的,倘若不是惊人的麻木,就是这样一种冷漠坚硬的戾气,只是有些人还能够掩饰一二,就像是莉莲,就像是——曾经的鲁二。
这些人被迫地、踉跄地挤在一起,抬头接受着审讯室外各色人等的审视,一张张来自异族的,令人有些难以适应的轮廓分明的脸,让鲁二也有片刻的恍惚,就像是看到了一个个拥有不同发色的莉莲同时对他抬起脸,他居然无法分辨出每一张脸的不同。
“我没认出来……”
他轻声说,收回了在左侧第六个女孩身上的视线,再次摇了摇头,好像是坚定了自己的什么信念似的,他的语气变得较为肯定一些了。“对,我没认出来,她们……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些洋番在我看来都长得一个样,单个出现好像还能认识,这么多挤在一起,我分不出谁是谁了!”
对于洋番、夷人,只要是非我族类者,可能是因为没看熟的关系,分辨不出是普遍现象。很多洋番也觉得华人看起来长得都一样。牛均田虽然遗憾,但也能够理解,又喊了几个人上来让鲁二单人辨认,鲁二只是摇头,“这都几个月了,说实话,那天也是白天晚上各看了几眼——”
“行。”牛均田也不废话,“那你等我一会,再做个笔录咱们就能走了。”
至于那些女犯,她们还得在审讯室待着,等其余船主过来一一辨认,有没有自己的逃人。鲁二点了点头,一双眼还聚在单面镜上,任由牛均田去写笔录,他有一种复杂的感觉,似乎是后悔,似乎又并不,他想:没有铁镣铐,大概麻绳是困不住她的,就算去了建新,在半路上,或许她也还能逃跑吧。
这么做,大概是错的,鲁二也知道,她或许又会走回老路去,他依旧凝望着审讯室,大多数女犯对视线早已麻木,任由不断造访的各种来客对她们指指点点,有些人还对着外头做出凶相,令吏目们不得不大声呵斥,维护秩序。
也有一些女犯茫然地望着窗外,似乎对自己的命运仍然足够在意,还怀有一丝恐惧,并未彻底麻木。鲁二和其中一名女犯对视了一会,他一语不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想说的似乎还有很多,这好像是他的第二次了——其实都是不该的,这么做或许不是真正的为她好,你瞧,她第一次是逃走了,可这几个月她真的过得好吗?没准儿还吃了比走正道更多的苦头,变得比原来更坏,更堕落——
但是——但就只是——
好好过吧。
他想,指望着自己的话能写在眼睛里,被她读懂,这一次逃走以后,好好过吧。
能做到吗?
他自己似乎都还有一点怀疑,但却仍满怀了这美好的祝愿,这软弱浅薄的善意,好像全施给了一个配不上的人。女犯群里,一个年轻的姑娘垂下睫毛,专注地望着自己的脚趾,不再往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