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是从小被卖到山下的蛮奴。”
谢阿招笑了,“我们这一批夷奴,现在不是考了吏目,返回来做官,就是在知识教里打杂,也都分地域,被卖到川蜀、大江去做农奴矿奴的,那就考吏目。我的老家在彩云道西北面,当时蛮族之间打仗,我们的寨子被灭了,我被吐蕃人先卖到缅国,又从缅国被转卖到安南去做安南地主的农奴了,那家地主是汉人血统,在安南做大官——他们少爷小姐之间是说汉话的,所以,我会说好几门的话,我们寨子的蛮话,越人说的土话,还有汉人说的汉话。”
“语言这个东西,是越说越多的,一旦学会多门语言,就容易发现其中的诀窍,这样我学五尺道这里的夷人土话,就很方便了,本身彩云道的各族土话之间有一些就很像。一通百通吧,缅话,壮傣话,我也都会说一些的。”
“我还会说一些吐蕃话——我们的寨子和吐蕃人往来很多,那里的海拔比宣威还要高一些,所以你看我这样走着一点事儿都没有。”
虽然早就见识到了知识教祭司的不凡,但谢阿招隐藏的本领,还是让陶珠儿等人大吃一惊,他坎坷的经历也令人唏嘘,陶珠儿对西南的地图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她举起叉柴火的树枝,随意画出了西南的地图,“你的老家在……”
谢阿招接过树枝,两人的手指无意间碰了一下,陶珠儿指尖颤了颤,谢阿招却没什么感觉,在地上画出了一条线,“我老家在这里,吐蕃人从山上下来,打了我们掠夺粮食和妇女,把孩子卖给翻山来和他们做生意的缅人,缅人选了一些健壮的,卖到南面的矿山里去,恰好当时听说安南也需要人手种田,就让我们帮他们背货去安南,在安南,把我们和货物一起卖了。”
他笑出了一口白牙,谢阿招整洁白净的牙齿,是他身上最‘买活军’的地方,“这些路线,是我长大之后,再慢慢归纳回忆出来,在地图上对上号的,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里,我当时还非常小,没有去矿山,就跟着商队一直走,被卖到农庄里去之后,因为一向比较机灵,得到了管事的另眼相看,逐渐跟在少爷身边,做他书童的小厮,逐渐学会了说点汉话。”
汉话这个技能点,在当时似乎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谢阿招连姓氏都没有,是没有来历的蛮奴,在安南贵戚的农庄里,如果不是有特殊的机遇,这种没有身份的奴隶,是无法真正得到主人信任的,安南这里,有汉人血统的大官,除了宗亲之外,只信任世代的家仆,连奴仆之间都分了三六九等,尤其歧视山上下来的野人,认为他们不通王化,只配做粗活。
然而,随着知识教在安南的传播,事情就有点不太一样了,根据谢阿招的讲述,知识教在安南的流行,简直可以用风靡来形容,而且还相当的隐蔽——越是繁华的州县,就越是绕着走,反而是那些偏僻的乡村,就是在那些越愚昧的村寨里,甚至是一些连安南的衙门都不服从的野蛮部落中,就越是流行,只要一个亲戚走动之间,带去消息,整个村寨就会跟着骚动起来,知识教的祭司还没过去,行商货郎拿着知识教的课本,就能传出一大片教区来。
“也是因为,越是没开化的土人,就越容易信奉新神,多神教的信仰是很实际的,排他性很弱,一个村寨尊奉多种神很自然。而信仰知识教立刻就能得到‘课本’这个好处。”
谢阿招盘着腿,注视着锅里烧热的滚水,有些出神地说,“书本在南洋是非常贵重的,我从前的东家,在安南也算是很大的官了,可少爷平时能接触到的书籍也只有几百本……藏书上百就很富裕了,再差一些的地方,从来就没有书本。”
“我会说这么多语言,但是真正认识的只有汉字,因为其余蛮夷很多都没有自己的文字。一本书对他们来说,就是难以想象的财富了。把拼音的发音规则教给他们,帮助他们写下记叙自己历史的第一本书册,对很多寨子来说,给他们带来的震动比肉干和盐巴还要更大得多。”
“说起来很好笑,这个窍门,还是知识教在南洋传开之后,祭司们才掌握到手中的。在那之前,他们教拼音,一味地只是以拼音作为工具来学汉话,信徒的主动性虽然也高,但学习进度明显不强。可一旦把学习拼音——用自己的语言记录下有形的历史书,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掌握拼音字母的速度,可以直接提高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