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要看到,一个口开了之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些民间急需,不得不准许夺情的行业,将会越来越多,多到‘同休产假’形同虚设的地步,想都不用想,医生是第一个,吏目那就绝对会是第二个……
金逢春摇了摇头,把思绪拉了回来,站在她如今的高度,已能轻易地看到这张极为复杂的大网上,诸多利益脉络纠葛的实况,会更明了许多看似不近人情、粗笨反常的决策,其背后蕴藏的道理。无奈、妥协,基本都是施政时的常态了,金逢春有时都觉得自己其实相当的虚伪——她也知道下头的工作其实不好做,很多时候,上头催促一句,下头得卖命一般完成,可她不能不催,每年的预期增产量,她催了还有五成,若是不催,连一成都没有,说不定还得倒欠。
哪怕是六姐,有时候也是一样吧,不知道南洋那里出什么事了,突然间把新典范往外推,甚至连自己的婚姻也成为工作的一部分。人生在世,果然有太多不得已了,快意事百无一二,就是六姐也得一次又一次的事与愿违。金逢春怀了一丝大不敬的同情,心想,“六姐迟迟不肯推行这个典范,怕也是心软,农业人口不足,这是明摆着的问题,是需要多生的,但州县人口过多,又该鼓励少生。”
“六姐对农户,一向是心存怜悯,总想把他们抬高到不适合的位置上来,但其实根本就站不住……别看所谓士农工商,其实,真正种田的农户,地位有多低微,大家心里有数,士农工商里的农,指的是地主……从历史的眼光来看,农户在经济、社会地位、个人素质上,本就处于低位,这是无可非议的事实。”
她是从农业上出身的,素来擅长农事,对于农户的性子,算是了解到了根子上,不过金逢春到底没有做过一天真正的农户,她对于自己管理的对象,从来没有建立起感情上真正的联系,这会儿也就理所当然地想着,“对这些人群来说,不利之处已经这么多了,再背负一个愚昧的污名,虱子多了不痒,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他们中真正愿意上进的人,迟早也会离开农户的身份,转化为工人、商户和吏目的。剩余的那些百姓,资质不堪造就,本就更像是国家的负累,那么由他们多生一些,也算是为时代的进步,做出自己的贡献了。从社会人口的分布来看,底端多生,中端恰当生,顶端少生甚至不生,也有助于社会结构的稳定么!”
“这里的道理,六姐哪有看不明白的?只是,六姐毕竟是天界道统的笃信者,真乃菩萨心肠,普度众生,要她下这样的决定,确然是为难了些。看似是心慈手软,实则,正是六姐之大善天性,所必然的牵绊啊。”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双手合十,如同幼年拜菩萨一样,轻轻地往上一举,似乎是在赞叹六姐的慈悲,“若非如此天性,我等怎能拥有如今这非凡的机遇?一得一失,因此天性而不忍,因不忍而有所疏漏,不也是人之常情?”
“倘若有人竟因为此事,而对六姐有所非议的话,那……此人和我结下的梁子,可就不是轻易能消解的了。利益相悖,还有能媾和博弈的余地,敢对六姐不敬者——”
她眼中闪过杀气,“那就是我的生死之敌,我必除之而后快!”
实际上,以如今谢双瑶如日中天的威望,又有谁会因为这么一篇文章就对她产生非议?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傻到公然表现出来,她的担忧可谓是杞人忧天了,不过,即便只是幻想,金逢春的情绪却也激烈得真实:她是真无法忍受有人诽谤谢双瑶,哪怕是丁点儿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