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个月的功夫,葛谢恩脸上的稚嫩之气就完全消褪了,从一个肤质细腻,气质生嫩双眼发亮的少女,被折腾得风霜满面、眼神冷硬,带上了一股浓烈的煞气——这也是李苟盛一再强调的,救灾队决不能给人以菩萨心肠的感觉,恰恰相反,需要的就是杀气,要一照面就把灾民给镇住,让他们乖乖听话,不敢有一点儿自己的意志。
“你也是从风灾里出来的,这里的道理你应该懂。羊城港的百姓,已经是如今天下最有文化,最有组织的一批人了,遇到灾难的表现犹然如此,其余地方的百姓,表现如何,你也可以想象了。”
葛谢恩一想到风灾时,九成以上本来可以避免,却因为粗心、慌乱、自私而造成的损失,就知道李苟盛说得有道理,本来对她来说,一切这些严酷的现实,全停留在纸面上,现在却是扑面而来,让她的思维方式似乎都在转瞬间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从前,她对于从小读到的一些报道上,对第一批女吏目、女兵的赞誉,比如说大家几乎都是熟读的《陆大红派差笔记》,是完全不以为然的,甚至认为这些前辈的胆子也太小了一点,然而此刻,当葛谢恩不得不面对如此的现实:她作为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吏目,在灾区必须面对其他队友无需太去考虑的一点,也就是被强迫的危险——
当她必须去切切实实地考虑自己该怎么应对和防范时,她第一次体会到了陆大红的心情,甚至有了去重新翻阅笔记的冲动,葛谢恩已经开始认识到母亲的口头禅——或许,并非什么时候都是错的,‘很多事哪有你们小孩子空口白话说得那么简单’!
然而,这点畏惧还不足以击溃葛谢恩的决心,就算有再多缺点,葛谢恩确确实实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很难说她‘去最艰苦地方’的决定,是否是为了在母亲面前撑住自己‘言行合一’的面子,已经走到这一步,退缩就不是葛谢恩的选择了,甚至她反而必须处处要强,不说争第一,至少也要有最上等的表现,否则,不但让要求来锻炼的自己,成了不自量力的傻瓜,还会连累葛爱娣的名声,难免叫这些旧识背地里嘲笑葛爱娣不会教女了。
为期一个月的新人培训,葛谢恩是资历最浅、年纪最小的一个,但最后考核结果出来,她名列前茅,排在优等,除了毕竟脑子灵活,比很多同学聪明之外,再就是她也确实刻苦用心。李苟盛对她已不似从前那样不满——除了葛谢恩自己排名好之外,也是因为张主任从别的救灾队,给李苟盛划拉来了两个老队员,并且没有再派新人,这也算是指定葛谢恩到他们队的补偿了。
“救灾队减员一直厉害,所以总是需要对外补充。我们的折损率应该是所有外差里最高的了,津贴和政审分也都很高——就是不怎么有空花就是了。”
山阴大队总人数大概在三百人左右,女队员和南方人都不多,这是普遍现象,出买地的外差,对女吏目吸引有限,尤其是救灾这种外差,如李苟盛这样排斥女队员的队长不在少数,理由也是充分的,无需多加赘述。出门在外,尤其是救灾,一切资源都是有限,精力也要好好分配,女吏目多花一分精力,用在救灾上的力气就少了一分,这或许就是人命的差别。
南方人少,则是因为救灾队基本都是老乡回流——李苟盛就是如此,他是山阳人,兄妹三人当年逃荒来到买地,站稳脚跟之后,先是做丧葬生意,赚了一大笔钱,后来,妹妹考去做吏目了,而李苟盛和他哥哥,先后都从事和北方赈灾有关的行当。
李苟盛的哥哥,主要是做流民转运,李苟盛更进一步,被救灾队选入,一开始是在山阳救灾,但山阳没灾情的时候,也经常被派去其余地区——这鼠疫在北方是这儿流行过了,又到那儿流行的。李苟盛打过疫苗,所以一有疫情就会被立刻考虑到,立刻被抽调过去。哪怕是在救灾队中,他也是赫赫有名的急先锋,‘站第一班岗’,有很高的威望。
他们这班敢死队,几乎都是这样的出身,像葛谢恩这般,自幼太太平平,不逢灾劫而主动入队的,基本没有。这群人的气质也和葛谢恩预想的大相径庭,既不热情也不亲和,就犹如一班悍匪似的,哪怕都在羊城港生活,所关心的话题也和葛谢恩截然不同。